宋见青喜欢毓宣, 否则她也不必冒着可能会远放偏远边陲的风险嫁给他;毓宣也喜欢她,否则他也不会远离家人陪她留在京城。
他们是那么要好, 晴时游览湖光山色,雨天倚窗听雨声,一盘棋,一盏茶, 就能过一生一世似的。
怎么突然就变了呢?还是在她小产之后。
要知道,毓宣出门前还拥着她, 心疼她遭的罪, 眼泪落进她的发间。那时她还心存侥幸, 虽然自己不慎没了孩子, 可丈夫是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
怎么出了一趟门就变了?
每每想起, 她都忍不住嚎啕大哭。
可覃家小姐寻死觅活,毓宣得去覃家安抚覃家人的情绪,无暇顾及她是何等感受。
桂嬷嬷说坐月哭多了以后眼睛遭罪, 她想自己就快要瞎了。
桂嬷嬷实在心疼她,提议让徐笑春和陆晚晚过来陪陪她。
徐笑春性子活泼, 能让人忘了忧愁;陆晚晚心思稳重, 或许能开解她。
宋见青没有法子,心里堵到了极致, 要是再不能纾解, 她恐怕要将自己憋死。
她让桂嬷嬷去请陆晚晚和徐笑春。
春桃一见国公府的马车,立马迎了上去:“少夫人,徐小姐, 你来了。”
她满面焦灼。
徐笑春问她:“见青姐姐怎么样了?”
春桃叹气:“你们快进去看看她。”
春桃和桂嬷嬷领着她们进门。
郡主府最近倒霉事不断,先是郡主小产,又出了这种事,府上的下人便懒散了些。
落花满径,无人打扫,她们一路踏着残花,来到宋见青的房间。
丫鬟婆子都在院里听差伺候,屋子里没人。
她们进去时,宋见青正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雕花的房梁。
她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比起上次宫宴见面时的光彩暗淡了不少。
情最伤人,易催娇花老。
看到她们,宋见青极力挤出一个笑容:“晚晚,笑春,你们来了。”
徐笑春饶是有心理准备,知道宋见青现在的情形不会太好,可看到她这么憔悴,还是忍不住心疼,她坐在床沿,嘴一瘪就快哭了,她说:“见青姐姐,你最近瘦得厉害。”
她说:“京城的女子不都喜欢纤细苗条吗?我也跟了回风。”
徐笑春笑了笑。
陆晚晚见正对床上的窗户大开着,凝了凝眉,产妇吹了风以后容易落下头疼的病根,她问:“姐姐屋里没个人伺候吗?”
宋见青摇头:“这两天我想清静清静,就让她们都去了院里,只留下春桃在身边伺候。”
陆晚晚默不作声,走到窗前,将窗子关上。
关了窗,她回到床前,坐着和她们说了会儿话。
徐笑春活泛,故意说些讨巧逗趣的话,宋见青倒笑了笑。
虚弱白洁的脸挂着笑容,让人更心疼。
陆晚晚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宋见青见她双手叠放于膝,文静斯文地坐在那里,目光柔和,静静凝睇着自己,记忆中忽然闪过一道人影,她也有这样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说:“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你的眼睛和她很像。”
陆晚晚抿唇笑了笑:“笑春说我和姐姐长得很像。”
“不是我。”宋见青细细打量了她两眼,又说:“我们脸颊和下巴很像,不过眼睛不像。”
宋见青是圆圆的杏眼,陆晚晚眼尾上扬,是桃花眼。
“不过只可惜,我说的那个人不见了,否则一定让你瞧瞧我说的不是假话。”宋见青表情很认真,同时,又有些惋惜。宋见青的娘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她自小没娘,陈姨待她同母亲一样。她还记得陈姨的样子,温和静婉,如一泓秋水,一池清泉,她抱过自己,轻柔地爱抚过自己。后来大军在允州渡江,她登上了渡陵川河的大船,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陈姨。
可她一直记得她,她对自己如娘亲般温暖,时隔多年,她犹记得陈姨的音容相貌。
只是后来,她去了哪儿呢?现在又在何处?找了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她呢?
宋见青怅惘。
见她眉目不喜,徐笑春急忙插科打诨,将话题岔开。
三人又说了些别的,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
到了下午,毓宣回来了。
他没惊动人,静悄悄打起门帘,走了进去,进门的时候陆晚晚正说了个笑话,宋见青笑了一下。毓宣隔帘看着她的笑脸,只觉恍然一场如梦远。从她小产后,这十来天他都没在她脸上见过笑容。她笑得腼腆,清丽如初绽的荷花。他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不知她笑脸的心该是如何酸楚,就无比心痛。
他在门口自我鼓舞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走进去:“笑春,谢少夫人,你们来了?”
听闻他的声音,屋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徐笑春扭过头没有理他,宋见青抬眼望向来人,眼眶迅速红了起来。
她是真的委屈。
毓宣目光一对上她委屈的眼神,心里就扎了千万根刺一样,声音几乎也带着哽咽:“见青……”
宋见青别过脸,对着窗幔,微微仰头,也不再看他。
只有陆晚晚,她说:“郡马爷。”
毓宣点了点头,目光一直落在宋见青瘦削的身子上。
陆晚晚眼角的余光扫了他几眼,他白净的脸上胡子拉碴,眼中通红,满是血丝,应该这两日都没怎么休息,整个人憔悴不堪,宋见青人不人,毓宣鬼不鬼,两口子一个赛一个狼狈。
如果毓宣和覃家二小姐有私情,他没必要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诚如徐笑春所说,宋见青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他现在和覃家二小姐已成事实,宋见青纵然难受,可也会接纳她。
这个世道一直便是如此,对女子不公道,若她说了半个“不”字,满京城的人都说说她善妒,没有皇家宽容大度的风范。
徐笑春都知道宋见青温婉和善,毓宣是她枕边人,又怎么会不知?
既知她和善,又怎么会在她小产这样的关头和覃家二小姐闹出这种事?难道他不怕宋见青忧愤过度有个好歹,反而引发天怒?
这个假设根本就毫无逻辑,说不过去。
可如果毓秀和覃家二小姐没有私情,他只是饮酒过度,误入二小姐闺房,那便更可疑。
莫说覃尹辉官居尚书,就算是陆家,外男入女子居住的内院也多有不便,醉酒的毓宣是如何去到二小姐闺房里的?二小姐闺房竟无丫鬟婆子把守?这说不过去。
加上这件事情出在覃家,陆晚晚不禁陷入深思。
自从知道覃尹辉杀人夺画的事迹以后,陆晚晚对这个人就没有多大好感,为了自己的前程,他可以杀人越货,这种人,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可如果是覃尹辉做的,那他又是图什么呢?
皇上对宋见青的宠爱无比隆重,覃家二小姐连抬进郡马府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她跟了毓宣,只能做个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外室。以覃家在官场的地位,覃家二小姐大可嫁给好人家,为何如此自甘堕落?
毓宣和覃家二小姐这事发生得太巧了,看起来不是那么简单。
————
屋子里的氛围冻到了冰点,大家都保持着沉默。
过了良久,宋见青才开口打破僵局:“她好了吗?”
毓宣如鲠在喉:“幸好她院子里的婆子发现得早,救下来了,请大夫看过,休养两日就没什么事了。”
宋见青心里滴血似的,说:“没事就好,你去歇息。”
“见青……”毓宣心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难受极了:“我……”
宋见青终于忍不住,两行清亮的泪珠簌簌而落:“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从毓宣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伪装自己,她想让在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脆弱,没有那么善妒,可她做不到,听毓宣说另一个女人,她就忍不住想背着她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是不是也对别人说过,和别人做过。
毓宣见她落泪,比刀割在自己身上还要难受,他走上前,扶着宋见青的肩膀,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见青,对不起,见青……”
宋见青情绪激动,打他咬他,泪流了满脸。
毓宣忍着受着。
陆晚晚吃过产后亏虚的亏,她情绪如此不平,最容易影响身子,她上前劝道:“郡马爷,不如让郡主先休息,晚些时候你再来看她。”
毓宣不舍地将宋见青放下,他眼角也有晶莹的光。
他望了眼陆晚晚,她对他点了下头。毓宣喉头哽咽,说:“见青,我晚点再来。”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宋见青眼泪遏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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