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能得意几时,朝中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在太子殿下监国三个月之后,皇帝便下旨意欲退位让贤。
这则消息震惊四下。
内阁大臣们见过皇帝之后,也被病重垂危、满头斑白的皇帝吓了一跳。
再听皇帝亲言:“朕自十四岁便征战沙场,后临危受命弃武从文,励精图治,不敢言功但求无过。如今朕病重,于朝政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子理政未见过失,又有众位爱卿从旁协助,朕自放心。即日,着太常寺拟定吉日,让太子尽快登基。尔等皆是贤臣良佐,国之栋梁,今后,也必待太子如朕一般……咳咳咳。”
便是心中再多想法,也只得领旨办事。
皇帝等不及了。
多次吃下秘药虽勉强保住他的性命,但反噬的后果也非常严重。
短短不过半年时间,他的头发就变得灰白,身体从内部腐坏掏空,他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于是传召钟越将他们的交易提前了。钟越还不能确定李彦如今对自己的感情已经剩下多少,但见皇帝确实时日无多,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当太常寺卜算的吉时拿到手中,李彦终于忍不住喜形于色。
“重辉。”
他匆匆赶到钟越所住的偏殿,一把将他搂入怀中。
钟越怔了一下,回头笑问:“彦郎,什么事让你如此开怀?”
时过两年,他已经年近弱冠,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气质内敛了许多如宝剑藏锋,耐人寻味,况他如今病态全消,容貌比当年初见还要俊美。
再见他笑靥如花,过往种种的面目可憎都化作飞灰。
而钟越做事高调,许多人都清楚,皇帝是在见过钟越之后才下了禅位旨意,太子能够如此顺利地继位,他居功至伟。
“今日太常择定登基大典的日期,便在下月十五之期。再过一个月,我便能坐上那个位置,届时……”
李彦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和迫不及待,亲吻他的鬓角深情款款地说:“重辉,此生与你相遇相知相爱,是我三生之幸。”
钟越眼中凝出泪花,看着这样的李彦,一时有些恍惚起来。
李彦眼中的温柔不似作伪,便是这样的目光屡屡让他沉溺,那些过往在眼前浮现,他一时有些不确定起来:此生除了眼前这个男人,恐怕再无人能让他如此爱恨情浓……自己真的能狠下心,断送他的帝王霸业,取他性命吗?
但很快,李彦的话就斩断了他最后一丝迟疑。
李彦问他:“当日重辉曾说,待你年至弱冠,便可执掌钟家。那时,你可会返回天机山?”
钟越心一沉,随即笑道:“不必等到我的生辰,待你登基之日,我的族人便会拥我为族长,迎我回族。当日,皇帝有意让位于安王,我进宫后便是以此为条件与他谈判。我告诉他,我钟越,一生只认你为帝王之尊,我活着一天,钟家的态度都不会有所改变,这才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我怕那日一别,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
李彦没有发现他眼中的复杂之色。
听到他父皇曾经属意安王想要废除他,李彦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坚定了要将安王斩草除根。再听到后来,李彦一时欢喜一时感激,一时却又满怀不舍:“重辉,你别走。我们不是说好要携手看遍山河锦绣,共创盛世吗?永远留在我身边,可好?”
钟越抱紧他,哽咽道:“彦郎,我也不愿,可是……我别无选择。”
唯有你的命,能成就我。
而我,已有取舍。
李彦不知他心声,闻言急声道:“为何?天机山与上京不过几日路程,即便不能长相厮守,那时你是钟家主,我为梁国王,我们要见又有谁能阻拦?”
“你不明白……钟家祖训如此。我原本以为放弃钟家,不要我天机子的身份,就可以成全我们的厮守。可是如此一来,你便无缘天下,你会悔恨遗憾,会煎熬困苦。我怎么忍心?与其让你在我身边难过,倒不如,相忘于江湖。”
“重辉,你别这么说。这江山没有你,又有什么意思?”李彦将他转了过来,捧着他的脸说:“规矩是人定的,待你成了家主,为何不能破而后立?还是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胡说,若非为了你,我何苦……”
“重辉别哭,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我也相信事在人为,我们走到如今,斩去一路荆棘,才终于踏上坦途,再没有谁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钟越哭得越急,他问李彦:“你爱我吗?”
“当然,弱水三千,我只要你。”
李彦坚定地说。
钟越深吸一口气,抱紧他,低声道:“李彦,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别骗我。”
安王府。
比起东宫人人喜上眉梢,这里阴霾笼罩。
牛笔看着脸色阴沉的安王,出声道:“殿下,你可想好了?迈出这一步,将再无回头之路。”
安王握紧拳头,“难道此时此刻,先生还有他法可想?即便是我退让,又真的有回头路存在吗?”
想到宫中暗线传回来的消息,他就恨不得把钟越五马分尸。
分明,父皇已经有意废黜太子退位与他,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屈服于天机山的威势,传位给钟越支持的李彦,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眼看李彦登基在即,安王自知大势已去,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他放弃这最后一个机会,李彦也绝不会让自己当个富贵闲王——正如他事成,也绝对不会让李彦多活一刻一样。
所以,他只有放手一搏。
而安王在朝中自有亲信,还有母族依靠,再不济还有张家——张添曾辱钟越,张家绝不会坐视李彦上位——他逼宫篡位并不是全无机会。哪怕失败,结果最差也不过是……
思及此,安王沉声道:“先生不必再劝,成王败寇,在此一举,本王绝不会退缩!”
钟府。
李惜再次乔装前来,不过这一次苟梁懒得见他。
他让犬影转告李惜不要做多余的事,同时他也清楚,李惜一定不会听话。
果然,不日钟诠就得到线报:“主人,江南有变。武帝兄长留下的旧部已经北上,登基大典前必会抵达,李惜当有所行动。”
不仅如此,在此之前犬牙也查到安王在暗中调兵谴将,而李彦为了防止变故,也在招兵买马。同时,皇帝对钟越满心防备,也给自己留了一手后路。
苟梁笑了,“真不愧是一家人,这份魄力不枉为太祖帝的血脉。”
如此一来,李彦登基当日,至少会有四方兵力相会宫廷。
对了,还不能少了已经从天机山出发的钟家人。李彦要在当日破生死劫,钟家上下对此无不重视,就连一向不出世的钟家族长为方变故也亲自前来。
豺狼虎豹,齐聚一堂,那场面想必会十分热闹。
苟梁摸了摸嘴唇,微微一笑,他都有些期待了呢。
而在李彦登基之前,钟家满门的祭日率先到来。
这一天,苟梁带着钟诠和几名影卫前去祭奠——他没有去皇帝为钟家人在护国寺设立的灵位,而是来到了京郊十里外、钟家人的葬身之处。
这里曾经化为一片焦土,寸草不留,然而十几年的时间过去,已是野草丛生,一派欣欣向荣。
京城本土人士对此地忌讳颇深,不论是害怕国师玄术还是心存敬意,他们都不敢打扰长眠此地的钟家人,不约而同地冷落了这里。官道也被改道,是以这里十分荒僻。
野草少了威胁,争相拔尖,纷纷长过三尺,没过人的胸口。
一路平静,待香烛燃尽,纸钱飞灰,暗处的人都没有动手。
不错,今日苟梁来到这里,一是为祭奠,二是以自身为诱饵,引钟越曾祖暗中托付的人出手。
那人深知天命双子只存其一的秘密,如今,钟越破劫在即,他这个不确定因素,他们必定会在登基大典来临前想方设法除去。
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
不过,此人远比苟梁所料的还要沉得住气。
祭礼走入尾声,静默许久的苟梁抬起手,说道:“取酒来。”
一杯黄酒入土。
“爷爷,爹,娘,长卿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害了钟家的人都已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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