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惊醒了正在沉睡中的黑狼。
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探头进来,看到屋中趴着的巨大黑狼,惊叹地睁大眼睛,他眨了眨眼睛:“嗷呜?”
蒙辉完全清醒过来,垂着的耳朵耸里,暗淡的眼眸闪出一丝光芒来。
苟梁心道:嫂子不可欺,注定是悲剧啊可怜的孩子。
他试探性地靠近,伸手摸了摸黑狼的毛,又凑近嗅了嗅,确认了熟悉的气味但一时又不敢相认。
“辉?”
蒙辉看着与平时截然不同、却与记忆中的小狼曦契合起来的苟梁,发出低沉的喉音,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苟梁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惊喜地一把扑住了他:“真的是你!沃青爷爷说我睡了十几年,大家都长大了,原来是真的!你居然都有阿父那么大了,真了不起,哈哈哈。”
“嗷呜~~”
蒙辉享受这久违的亲昵,兽化的他情绪表现得更加直白,开心地用脑袋蹭了蹭苟梁。
苟梁边笑边躲开:“你的毛怎么还是这么硬,一点都没有蒙皓哥哥的舒服。”
说着,他想起蒙皓今早冷落他的罪行来,招招手让蒙辉低下脑袋,双手抓住他的耳朵气呼呼地说:“小辉我跟你说,蒙皓哥哥太坏了,我好不容易醒来他居然不理我。你快起来,我们去咬他的尾巴!看他还下次还敢不敢,哈哈,快点快点!”
蒙辉的前肢撑了起来,但无力的双腿让他连支撑自己的兽身都很费劲更别说替他教训谁,郁金色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懊恼来。
苟梁不明所以,催促他:“快点起来。我闻到他就在这里,咱们偷偷地过去,从他身后扑过去叼住他的尾巴,蒙皓哥哥肯定会吓得嗷嗷大叫。”想到那个画面,苟梁得意地大笑起来,撸着他脸上的毛说:“不许睡懒觉,快点起来帮我报仇,起来!”
蒙辉再次尝试,但就连简单的站起来他都已经做不到了……
“别碰他。”
看到弟弟挫败得几乎要哭了,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多么过分的事情的苟梁还在嫌弃他动作慢,蒙皓忍无可忍地现身制止。
“蒙皓哥哥?”
苟梁动了动鼻子,确定就是蒙皓的味道,顿时眼睛一亮。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报复完全被抛到脑后,他欢喜地朝蒙皓扑了过去。
蒙皓避开,走向蒙辉:“趴好,不许乱动。”
“蒙皓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
哪怕只有五岁孩子的心智,但直觉反而更加敏锐。察觉到蒙皓的冷淡,苟梁眼睛里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着急而茫然的雾气,慢慢凝聚成了眼泪。他不敢再像刚才那么随便,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小曦太贪睡,所以蒙皓哥哥生我的气了?蒙皓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呜呜。”
他倔强地不想哭,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嗷呜!”
蒙辉着急地叫了一声。
看着苟梁一边哭一边忍耐,不断抬手擦眼泪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他心疼极了,求情地看向自己的哥哥,用兽语祈求他不要让苟梁难过。
蒙皓冷着一张脸不愿理会,但见蒙辉摆动着尾巴试图去环抱苟梁却因为距离太远够不着、心急地拍打尾巴的样子,只好开口解释:“你马上就要成年,要和别的兽人结契,我们应该保持距离。而且,你是接受过兽神的祝福的雌性,我是白兽人,靠近我只会给你带来不幸——”
“你不是!”
苟梁一把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将满腔的难过放肆地发泄出来,一边哭一边喊道:“蒙皓哥哥才不是不幸!”
“小曦不要长大,不要和别人结契,小曦要和蒙皓哥哥一直在一起!”
蒙皓推他,他抱得更紧,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般,不肯放手。
“蒙皓哥哥你不要不理小曦,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我接受了兽神的祝福,你会带我去看你发现的悠悠果林,带我去看部落外面的草原还有盛开的红月花……呜呜呜,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骗人!”
他委屈地控诉,哭得像是孩子一样——或者说,他此时真的就是个难过就哭、开心就笑的单纯的孩子。
蒙皓浑身僵硬,刚才在外面劳作而只围着一件兽尾化成的白色兽短裙的他,没有遮掩的胸口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那液体比红月季的阳光还要滚烫,仿佛要灼伤他的皮肤……
见蒙皓不安慰而苟梁哭得越来越急,为了更好地吸收药效而保持兽形的蒙辉仓促地变回人形,抬手抚着苟梁的背,笨拙地安慰他:“小曦别哭,哥他不是故意的,没有不喜欢你,你不要哭。”
他哀求地看向蒙皓,希望他能够表态附和自己。
蒙皓冷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只是推搡的苟梁的手放了下来,垂在两侧握成拳,极力忍耐。
感觉到他的退让,苟梁得寸进尺地把他圈的更紧,把脸埋进他胸口,哭得不能自己。
等终于发泄够了,他才按住抽痛的肚子,抽噎着说:“蒙皓哥哥,我肚子疼……”
“忍着。”
蒙皓无情地推开他,低头看了一眼被“洗”了一遍的胸口,紧紧皱着眉头——这些毛皮都是给他弟弟御寒用的,用来擦眼泪太浪费。
蒙辉见苟梁虽然瘪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但终于不再哭了,正要送一口气却听眼睛红肿的苟梁就注意到了他扭曲残疾的双腿,惊讶地问他:“辉,你的腿怎么了?”
蒙辉心脏一紧,重新变成了兽形用尾巴把后肢遮住,垂着脑袋不肯说话了。
“小辉?”
苟梁疑惑,一时都忘了疼痛,松开按住肚子的手,蹲下来抓住蒙辉遮遮掩掩的腿,学着老祭司给人看伤时的手势摸索起来。
蒙辉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想拒绝又不敢用尾巴扫开他,颓败地发出几声悲伤的低吼。
“我知道了!你又摔跤了是不是?”苟梁下了结论,嘲笑他说:“辉你好笨哦,上次才从树上摔下来,一整个红月季都不能动。怎么我睡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笨,哈哈,这下又得和我一样,躺在床上哪里也不能去了?”
“嗷呜……”
蒙辉难过地趴下来,脑袋耷拉在前肢上,几乎快哭了。
苟梁笑着安慰他:“不要哭鼻子啦,蒙皓哥哥还会给你抓两角兽的,你不是最喜欢吃吗?”
看他没心没肺地把蒙辉揉成一团乱毛,还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蒙皓只觉心中刺痛,冷声说:“他不是摔断了腿,而是在和异兽的战斗里受了伤。”顿了顿,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地继续:“他的双腿已经不能再站立,再也当不成你以为的部落第一勇士了。你找别人去,不要再来缠着他。”
苟梁的笑声停住。
他惊愕地看向蒙皓,又在他冷淡的目光下看向了重新用尾巴把腿盖住的蒙辉——后者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腹部里,逃避他的视线,不敢看他眼里的失望。
苟梁久久没有发出声音,但很快一滴接着一滴的如断线的雨水一样的眼泪,落在蒙辉失去光泽的毛发上。
蒙辉被烫得一瑟缩,睁开眼看他。
——苟梁在哭,却没有发出声音。
不知是难过到了极点,还是被吓坏了。
“嗷呜。”
蒙辉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求助自己的兄长,蒙皓扭开头视若不见。
苟梁说:“辉……那你是不是要像德尔叔叔一样住进山里,再也不回来了?你不要去好不好?沃青爷爷会治好你的,一定会好的……”
他小心地摸着蒙辉受伤的腿,眼睛里是深深的不安。
而蒙皓兄弟闻言,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德尔曾经也是部落的年轻勇士,只是在战斗中被异兽咬断了一条腿,再也不能捕猎。
后来的某一天,他独自离开部落地跑进了圣帕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大家都知道,他是不愿意变成废人在余生长长的两三百年时间里,只能像幼年期或衰老期的兽人一样接受部落的抚养;也都明白他这一去相当于自杀。
而不幸的是,狼曦成了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当时德尔正从祭司处离开,恰好被小狼曦遇到。为了不让他声张,德尔哄骗他自己是偷偷去摘好吃的东西,还许诺会给他带回来一颗他最喜欢的青丝果。
狼曦高兴地答应了,后来偷听到阿父和老祭司的谈话才知道真相。
哪怕小狼曦那时还没有真正明白死亡的意义,但因此病了一场,做了很久的噩梦。
见他满眼害怕,蒙辉嗷呜地安慰他。
他不会做那样的傻事的。
因为那不是在减轻谁的负担,而是在伤害爱他的人。尤其是蒙皓在部落的处境已经很艰难,蒙辉知道如果他放弃自己的话,他哥哥一定会就此离开部落——就像很多不愿意给部落带来灾难的白兽人一样,独自生活,然后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凄凉地死在荒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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