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私塾放课,众多私塾学生无事可做,在大街上游荡。
碰巧,其中一个意外看见了角落里正在忙碌的谢黎,停住脚步:“这不是谢黎吗?”
“哪呢,你什么眼神?让开,我看看……等等!还真是?!”
第二个书生揉了揉眼睛,震惊得险些不敢相信,捅了捅身边的人:“走,上前看看。”
四人围了上去,打量着谢黎简陋的摊子,故意干咳一声引起谢黎注意力,等谢黎发现他们,笑嘻嘻问道:“谢黎,你这是怎么回事?”
谢黎放下书,抬头看了一眼,看着他们脸上不怀好意的表情,神色如常,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十分淡定道:“是你们啊。没什么,我在这里卖字,要不要带上一副回去?”
“卖字?”几人对视一眼,脸色古怪。
谢家大少爷当街卖字,有趣,有趣。
其中一个青衫书生眼里更是闪过一丝幸灾乐祸,挥了挥手:“行啊,给我来一幅,就写‘惨绝人寰’四个字,会不会?”
这摆明了就是戳人心窝子。
边上个子小小、存在感有些微弱的絮儿恶狠狠地瞪着青衫书生,踮起脚,不服气地开口:“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没事。”
谢黎抬手拦下她,拍拍她的肩安抚她情绪,脸色从容,冲青衫书生说:“会是会,不过我这字难得,你身上带的银子够吗?”
青山书生嗤笑,掏出一个荷包掂量了几下:“谢大少爷都知道计较银子了,有进步。这里有二两银子,本大爷买你四个字,写。”
谢黎忍俊不禁,扬眉而笑:“二两银子?马兄,你这是在侮辱我吗?看清楚,我这里的字,一个字十两银子。念在你我是同窗,送你一个字,四个字三十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成!”
青衫书生脸色呆了呆:“三十两?你莫不是疯了?”
谢黎敲了敲矮桌边新帖的招牌,示意对方看一眼。
——古有一字千金,某年少轻狂,愿为一字十两,不为名利,只为知己难求。
这句话的意思说,以前有人一字千金,我觉得,我不比他差,不过我愿意降价,一个字十两银子就行,因为我写字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求一个知己。
无耻,太无耻!明摆着骗钱不说,还想要名气,难道他真以为别人都是冤大头?
马兄拍桌:“谢黎,你过分了!”
谢黎摸了摸下巴,茫然自问:“我过分了吗?”
“何止是过分,你简直疯了。”另外三人也震惊到不可思议,“你怎么不去抢?”
谢黎若有所思,上下打量着四人:“你们说这些……是以为没钱吗?”
“你,你少用激将法!”因为谢黎的一句话,马兄的整张脸涨得通红,“我当然有钱,但是我不傻,不会为了斗气白白送钱给你!”
谢黎沉默了,看了眼絮儿。
絮儿也看了眼谢黎,又看了眼马兄手上的荷包,轻声嘀咕:“四个字,二两银子……真的不傻吗?”
马兄:“……”
马兄跟着沉默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憋屈到不知如何反驳。
最后还是谢黎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给他解围:“没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买卖不成仁义在,千万别难受。”
说起来,这也是原主留下的人情债。
每个学渣的生命里都有一个重要角色,叫做别人家的孩子,原主就是这个年代里最招人恨的“别人家的孩子”。
学业好,小小年纪过了县试、府试,得了一个童生称呼。
家世好,谢家曾经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谢黎是嫡长子也是独子,将来家产全归他。
长得好,全镇大半的闺阁少女都对他动过心……
如此多的优点,可想而知给同窗们留下多大的阴影。
若是原主为人谦逊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他样样都拔尖,人也高傲,不太看得起这些同窗,话里话外常有不经意的贬损之词,引来众怒,人缘一向不太好。
尤其是眼前这个青衫书生,姓马,因为在家排第九,外人给他取了个诨名叫马九。原主第一次见他,自言自语说“马厩?难道你家是养马的?”,导致整个书院的人都调侃马九家里是养马的,给马九的的人生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孩子已经够可怜了,这个时候,就不必再挤兑他了。
谢黎想了想,和马九说:“开门大吉,同窗一场,再加上你是第一个上门的客人,也是一种缘分,不如我送你一个字。”
马九哼哼唧唧,脸色不屑而骄傲:“我才不需要,你谢家大少爷的字,恕我看不上眼!”
谢黎挑了一只适中的毛笔,一挥而就,写出一个“九”字,吹干之后,不容马九拒绝,强硬地递给他。
“拿着,玩去,别打扰我在此处寻找知己。”
马九简直无语,这个谢黎怎么还嘴硬,真是死要面子,直接说他家里没钱,穷得卖字为生不就行了?
不过……
谢黎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他如果还针对,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马九扭捏了一下,将荷包再一次递过去:“润笔费。”
谢黎一顿,看了眼马九,看得马九有些恼羞成怒,大喊“你看什么看”,才风淡云轻抬手示意了一下,叫絮儿收下钱。
有钱不要白不要。
不过马九好端端的施放友好信号,这是打算干什么?
谢黎并不知道,学渣们心里一边讨厌着“别人家的孩子”,却也一边暗暗地羡慕着“别人家的孩子”,如果给他们机会认识“别人家的孩子”,第一反应绝不是冷着脸拒绝,而是欣喜若狂地抱大腿。
马九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他想和谢黎做朋友。
……
马九捧着干透的宣纸,一边口头嫌弃谢黎,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家。
其余三位同窗有些酸溜溜地说:“马厩你不是发誓和谢黎势不两立吗,怎么还捧着他的字,要我看,扔掉算了。”
“这怎么行!”马九反应很大,回过神,干咳一声,“就算谢黎这个人嘴贱了些,字是无辜的,我觉得这个字写得挺好的,带回家给我父亲品鉴品鉴。”
事实上,马九哪里懂什么书法,他就是单纯觉得,谢黎送他礼物,一定也想和他做朋友,他得好好地收藏着,免得以后谢黎上门来做客,拿不出来,损害了两人的友情。
不得不说,会脑补也是一种自得其乐的技能。
只靠脑补,马九估计能和谢黎做一辈子的朋友。
到了家里门口,和三位朋友分开,马九捧着宣纸进了院子,听说老爹在接待客人,便想先回屋将宣纸裱褙好,再挑个地方挂上。
老管家一起帮忙,看少爷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奇探问了一句:“九少爷,这是什么?”
马九得意洋洋,晃头晃脑说:“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字,瞧瞧这笔迹,瞧瞧这字体,瞧瞧这霸气的风格……”他满意地点头,“不愧是我马九的朋友。”
老管家也看不懂什么东西,点点头:“九少爷说好就是好,老奴先出去了。”
“去去。”马九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盯着宣纸,露出了志得意满的表情。
明天再去和谢黎唠唠嗑,这次不带其他三个拖油瓶,定能和谢黎关系更上一层楼。
而另一边,老管家刚刚走出马九的屋子,听到了马老爷的招呼。
“管家,快去备车,贵客有事要回去了。”
老管家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雇佣马车。
站在马老爷身边的中年男人不在意道:“不过是十几里路,我走回去也就行了。”
马老爷摆手:“你如今身份不比往常,别再说这些了,要是被家里知道我怠慢了你,回头又要写信训我。”
马老爷是京城马家的庶子,娶妻之后,索性带着分得的微薄银钱和夫人一起离京,在外面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十年回京城一次。
今天来的贵客,则是马老爷幼年的好友。同样也是庶子,不过比马老爷有出息,靠着敢拼,一路升到了从六品的亲勋翊卫旅帅,算是庶子中最有出息的存在。
他来长今县办事,想起马老爷,特意过来拜访。
今时不同往日,昔日的好友已经成了高攀不上的人物,马老爷有此担心,也是正常。
不过这样一句话说出,似乎伤了好友的心,好友沉默半响,不再开口了。
马老爷这才回神,心里暗骂自己不会说话,尴尬地找着话题。老管家雇马车回来,他眼睛一亮,问道:“对了,好友,我的九个儿子你还没见过,不如叫他们出来,和你挨个见一面。”
好友愣住,九个儿子?
不等好友说什么,马老爷就吩咐管家去叫人,不一会儿,八个年级不一的青年、少年来了庭院中。
“这是老大,这是老二,这是老三,这是……等等,老九哪去了?”
管家慢吞吞解释:“九少爷在屋子里欣赏一幅刚求到手的书法大作,说等一会儿出来。”
马九把谢黎的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老管家肯定觉得是大作,所以这个时候回答,也就多说了几句。
“这个大作可不得了,少爷这样顽皮的性格,竟然一路小心翼翼地捧回屋去了,还特意裱褙起来欣赏,肯定很贵。”
马老爷眼睛一亮,书法大作?
身边这位好友,少年时代还没弃文从武的时候,可是最爱收集这些东西了,只不过那时候囊中羞涩,统共也没收集到几件,如果老九手上有,岂不是正好借花献佛,向他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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