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对话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那池水扭曲扩大, 变成了一汪吞没人的深渊。陆芯向下不断地沉去。
雪无霁在无边的黑色里向陆芯走去,穿过了一个个阴魂不散的影子, 走进泥沼的深渊里,用力地拉起了陆芯。
水冰冷刺骨,就像是要把人冻结在内一般。他把陆芯抱紧怀里, 脑海中仍在疼痛, 轻拍着陆芯的背,道:“没事了。”
“不要怕,我过来了。”
“没事了……陆芯。小殿下。”
在雪无霁抱住陆芯的那一刹那,梦境的崩坏停止了。
陆芯抬起苍白的脸,脸上的池水犹如泪水。那双空洞的金红色眼眸里,瞳孔逐渐聚焦,像是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泥沼渐渐变为上升的泡沫,他的面容和身形慢慢变回了十七岁的少年,最终, 陆宸燃的眼眸恢复了黑色, 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轻轻道:“宿哥哥?”
雪无霁道:“我在。”
一望无垠的黑暗被骤然爆发的白色灵光驱散,那群黑影也化为灰烬。雪无霁知道梦境快结束了,朝陆宸燃扯了扯嘴角。
然而在最后的画面里, 陆宸燃的神情像是有些复杂,呢喃道:“哥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这句话太轻, 雪无霁只听见了几个字, 梦境就结束了。
……
他醒来时, 天已经亮了。
光线透过眼皮变成暖红色。
雪无霁闭着眼睛调了会儿息才睁开眼, 而陆宸燃早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低眸看着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雪无霁坐起身,道。
……在剑冢里时,他分明可以说出来的。
心口的疼痛仿佛还没有平息,带着酸涩的余震。雪无霁注视着陆宸燃。
“没什么好说的。”
陆宸燃看起来有一点无奈,按了按眉心道,“我没想到……会把这么丢脸的回忆给你看到。”
那个麻木的、连反抗都失去了力气的、一心只想着快点死去的自己。
雪无霁道:“我不在意。”
陆宸燃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雪无霁看,“答应好了的,我这就在做了。”
他调侃,“谢谢您——先生。”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布娃娃,矮矮胖胖,短手短脚,雪无霁依稀能看出这是“自己”。娃娃做得很可爱,丝毫没有梦境里逼真人偶的诡异感。
这是陆宸燃在先醒过来的时间里做的。
“要做一对才好。”雪无霁接过看了眼,也道,“小殿下。”
陆宸燃扬了扬眉:“那是当然。”
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事发生。陆宸燃做了一对娃娃,分别是他和雪无霁,背后绣了“燃”、“雪”两个字。
五日过后,三人的剑鞘都造好了,南宫蓉过来奉还佩剑。
“二位这就要辞别了吗?”南宫蓉有些遗憾,“不再多待一会儿?”
雪无霁道:“多谢了,但在下和陆公子还有事要做。”
槐略抓抓头道:“昨天掌门给我传了信,叫我跟在六殿下身边修行。”
“我看是你掌门嫌弃你太能吃了才对。”陆允风冷笑。
南宫蓉虽是不舍,却也把不知寒恭敬地交给了雪无霁。在碰到雪无霁的一瞬间,不知寒就开始说话了。
“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关着我!”不知寒不住摇晃着。
它的形态并不固定,随心所欲,之前那个小男孩的样子雪无霁前世也没见过。此刻变幻成了一只银狐,蹲在悬空的剑上冲南宫蓉龇牙咧嘴。
雪无霁道:“不知寒,别闹。”
他把剑系在腰间,剑灵绕着圈埋怨:“我不要穿这个剑鞘!你给我摘下来,好不好?”
陆宸燃道:“三界的人都是要穿衣服的,这样才好看,对不对?小朋友。”
“好看”这两个字好似把不知寒给说动了,它不情不愿道:“……确实好看。但还是很不舒服!”
不知寒的剑鞘上镶嵌了细碎的蓝宝石,华美非常。
于是它暂且安静了下来,几人乘上飞舟,待飞舟飞到高空,不知寒又发现了新的乐趣:“哇——这里好大!这就是天下了吗?”
剑灵蹲在飞舟船舷上,飞舟之上是如雪的云层,之下是雾气弥漫的凌霄。
雪无霁道:“这只是天上的一小部分,人间比这更大。”
剑灵不出声了,安安静静地看着飞舟下的凌霄城邦。
陆宸燃也靠在一边注视着云雾,雪无霁发觉他没有笑,有些心不在焉。
抵达白玉京用了一个时辰,已是暮色。
漫天残阳如血,陆宸燃叫住了一个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宫女就带着兴致高昂的槐略去游白玉京了。
陆允风站在一旁,一个手下向他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看了陆宸燃好几眼,道:“我的钱庄是不是你搞的鬼?”
陆宸燃扬眉一笑:“你还是快去看看。”
陆允风被他气得胸口起伏,不多时也跑了。
宸烛殿前,眨眼只剩下雪无霁和陆宸燃两个人。
“你把他们都支走了。”雪无霁道。
陆宸燃向殿内走去,笑道:“哥哥好眼力。人少了,才好办事。”
——他说的是那件回白玉京后要做的事。
天色渐晚,陆宸燃把一盏烛台放在了桌上,捏了一个诀,风便裹挟着烛烟无形地蔓延向整个宸烛殿。
雪无霁看在眼里,陆宸燃做完了这件事,却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串甜锦果来,与他对面坐着开始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着急的样子。
甜锦果是一种极珍贵的果品,三颗为一串,外边带刺,很难剥。
“宿哥哥,你不用动手。我来。”陆宸燃熟练地剥开刺皮,很快三颗甜锦果就只剩一层硬壳。
雪无霁觉得他动作很好看。
陆宸燃剥完刺皮,烛芯也烧多出了一截,哔剥作响。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拿着银色的剪子,咔嚓——
燃烧的灯芯变成小颗的火球缓缓坠入水盆中,有种奇异的美感。
烛灯燃烧散发出甜香,带着几分熏然,如同花瓣腐烂的边缘。雪无霁感觉这香烛气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陆宸燃看了一会儿烛焰,转过头继续剥甜锦果。
“哥哥。”他唤了一声。
如玉的指尖拈着玉红的甜锦果,看起来分外诱人。
陆宸燃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只是将果子凑到了雪无霁嘴边,另一手托着下巴,笑意款款地看着他。
雪无霁低头去咬那枚果子,但陆宸燃却又往后一缩,他只得微撑起身去叼。舌头舔到了一点陆宸燃的指尖。
那上头也染了果汁,甜香沁人。
陆宸燃很少这样恶作剧,雪无霁眯了眯眼,觉得他这样子可恶得很。
好在陆宸燃喂了第一颗之后,就将剥好的果子规规矩矩地堆在碟子里。雪无霁觉察到一丝异样,道:“你想说什么?”
陆宸燃挑了挑眉,把那碟甜锦果推到雪无霁前边,含笑地盯着他。
“宿哥哥,你喂我一颗。”他道,无辜地看着雪无霁。
雪无霁依言做了,他却又抓住了雪无霁的手腕,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仿佛羽毛在心里拨了一下,雪无霁猝然皱眉:“你——”
金红的烛光在陆宸燃眼中,艳色无边。他道:“宿哥哥,我今晚要用掉那个愿望。”
雪无霁觉得今日的陆宸燃像有些异样,缓声道:“你说。”
“我想请哥哥今晚一直待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陆宸燃道。
雪无霁的手忽然一顿,抬眸道:“你要做什么?”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而且是很危险的事。
陆允风和槐略白天都被他支走了,陆宸燃是故意的吗?
烛火摇曳了一下,陆宸燃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杀人。”
他说“杀人”的时候极为平静,好似一个小孩子终于攒够了钱,能去买自己喜欢的玩具。
雪无霁不知该如何评价,只默默地吃完了最后一颗甜锦果。
陆宸燃看着碟子空了,笑道:“可以开始了。”
“——但在杀人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他又道,“宿哥哥,要麻烦你变成妖形了。”
雪无霁化为了白狐。
狐形体格小,不易被发觉。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件事是陆宸燃的私事,他不宜插手。
陆宸燃蹲下来,将雪无霁抱进了怀里。
雪无霁知道陆宸燃身处软禁之中,但他也知道其实这对陆宸燃形同虚设。当陆宸燃一路走出宸烛殿时,没有一个人出来拦他,身后也没有潜伏的暗卫。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我没有杀他们。”陆宸燃低眸看着雪无霁。
“……是香。”雪无霁蓦然想起那香烛是什么了——那是金珠桃提炼的香,能使人暂时丧失行动力,迷失不清。
陆宸燃给他剥的甜锦果,就是解迷途香的。
宸烛殿里的掌灯宫人都被迷晕了,因此一眼望去只有黑暗无边。偶尔有几盏长明灯,也隐隐绰绰,鬼气森森。
陆宸燃出了宸烛殿,外面正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冷雨从黑色的夜空落下,只能看到雨幕一点点银色的反光。陆宸燃伸手化出一把朱红色的油纸伞,步伐未停。
雨夜之中,雪无霁辨不清方向,只觉得陆宸燃是在往这偌大辟元仙宫的偏僻一角走去。
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很快,雪无霁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黑色建筑。看样子,那就是陆宸燃的目的地了。
一道闪电恰好划过,照亮了这栋宫殿。
煞白电光中,雪无霁发觉这竟是一座废弃许久的宫殿。断壁残垣、败瓦蛛网清晰可见,显然已经多年无人来过了。
那锈蠹了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字:圣灯殿。
陆宸燃推开了贴着封条的大门,外头雨声连绵,借着闪电,雪无霁看出这是一处女子的住所。
是……仙皇的宫妃?
雪无霁忽然想起,自己对陆宸燃的母亲一无所知。他是仙皇之子,那么母亲自然也是仙皇的妃子,然而这个女人却仿佛不存在一样,整个凌霄都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陆宸燃像是对这里很熟悉,连烛火都不用点,便径直走到了这圣灯殿的最高层。
雪无霁听到了陆宸燃的一声轻笑,仿佛冷嘲。
此处在最高层,因此不如底端黑暗,可以大致看清内里陈设。
殿内空旷开阔,光线暗蓝。地上玉砖冷硬,几只巨大的木柜在墙角一字排开,半隐在黑暗里,除此之外再无家具。
陆宸燃打开了第一个柜子,里头是一件白衣,一双木屐。
雪无霁看着他脱下了往日的玄色华服,披上了那间雪白的大袖,对着镜子平静地整理自己的衣领。
这件衣裳看起来并不新,靠近了,能嗅到上头常年收在衣柜里、防虫蠹的草药味。
陆宸燃长发未束,漆黑的发披在身后,一直垂到了腰际。他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勒出一道漂亮的腰线。腰带上缀着两枚银色的铃铛,在殿中发出空灵的回音。
雪无霁才发现,这件白袍形制有些奇异,又像是祭祀的长袍、又像是舞姬的白裙。而且,这是一件……女子的衣裳。
白衣的袖口、领口绣着银色的暗纹,外头的琉璃鲛纱泛着一层薄薄的珠光。陆宸燃赤足站在巨大的水镜前,垂眸看着镜中的自己。
雪无霁还是第一次看见陆宸燃穿白色的衣裳。他很难把白色和陆宸燃联系起来,他仿佛永远处于黑夜之中。
但当陆宸燃身穿白衣时,雪无霁却觉得白色也很适合他。
他身量还是少年,白衣又十分宽松,因此不显得违和,反倒有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两截白皙的脚踝从衣摆下露出来,看起来竟比雪色的衣裳还要醒目。
“这是我母亲生前的衣服。”陆宸燃道,“宿哥哥应当在梦境里看见过她了。她穿这件礼服跳舞的时候,当真是美。”
雪无霁也是第一次看见陆宸燃这种表情,似笑非笑,眼睛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般的哀伤。但那雾气转瞬即逝,变得冷厉暗沉,深不见底。
“——我的父皇……陆庚胜,曾经最喜欢看她跳舞。”
陆宸燃脚踩进木屐,腰间银铃轻响。他整个人高出了一小段,越发显得身材修长、两袖空空。他俯身抱起雪无霁,白狐团进了他的衣襟里头,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夜露冰寒。
玉石板地面仿佛在冒着丝丝冷气,陆宸燃衣衫单薄,却似乎并不觉得寒冷。雪无霁耳畔能听到他平缓的心跳声。
整个殿中空无一人,只能听到陆宸燃落下的空旷足音与铃音。他走到了最后一个柜子前。
这个柜子和其他所有的柜子都不同,足足小了一号,颜色是漆黑色。在柜门上贴着两道金色的符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叉形,符纸上以鲜艳的朱砂挥出森森符文,在夜色里尤为显眼。
雪无霁认出,这是最高等级的封印符。
陆宸燃勾了勾唇角,一把撕掉了符纸。
轰隆!
热火般的灵力爆炸开来,陆宸燃的指尖都因此沾上了血迹。在符纸碎裂的那一瞬间,仿佛有狂风平地而起。木门轰然而开,气流卷起了陆宸燃的长发和白衣。
里头黑暗无比,仿佛有一个深渊。陆宸燃在掌心燃起一捧金红灵焰,照亮了柜子里的情形。
里面只有三样东西:
一只木质的美人脸面具,笑靥如花,额心有一道雪无霁无比熟悉的、火焰般的花钿;
一盏纤细曼妙的金色烛台,里面的烛油已经干了;
一把乌黑色长剑,没有开刃,只是装饰。
陆宸燃戴上了那张美人面,端起烛台,他原本手里的那捧火自动落在了烛台上,没有烛油,却无声地燃烧了起来。
“好了,”陆宸燃握住了那把长剑的剑柄,低声笑道,“现在去杀人。”
雪无霁仰头看了一眼,陆宸燃的表情全部被面具挡住了,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显得格外冰冷。
“没有开刃,如何杀人?”雪无霁道。
陆宸燃笑了下:“好问题。”
他横起剑,端详了片刻,突然发力,剑身锵然而鸣,划过了他的手腕!
明明没有开刃,乌剑却在他苍白的手腕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细小的血珠溅落在陆宸燃的面具和白袖上,伤口处的血珠慢慢渗出、汇聚、滴落,犹如烛泪般顺着银白的剑刃滑了下去。
紧接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长剑仿佛在饮血,兴奋得嗡鸣起来;犹如玉石褪去包衣,雪亮的剑光逐渐显现出来,锋芒毕露。
陆宸燃的血像是渗透到了剑中一般,剑刃的剑心里出现了一道朱红的长线。
雪无霁微微睁大了眼睛,心神震动:“……枯桑剑!”
不错,乌黑剑身、朱红剑心,就是陆宸燃的枯桑剑。这把剑邪得狠,煞气浓重,连剑鞘都没有,疯起来连陆宸燃自己都伤。
陆宸燃虽是凌霄的帝君,他的枯桑剑却常和魔域的武器一样被排在邪兵谱上,和仙剑谱的不知寒一样永远位列第一。
此刻这剑还不知有没有名字,雪无霁说完,自觉失言,但陆宸燃却没有在意,而是道:“宿哥哥说是,那就叫‘枯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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