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枝条已抽出绿芽, 晨雾在清晨微光的照射下,渗透到泥土里, 冒起阵阵湿意, 又滋养着地上的嫩芽, 春回大地,一派生机勃勃。
商砚嘴角勾起一抹淡如云雾的笑容,拉开了怀里的人,细细凝视对方的眉眼,眉不很粗,但锋利如刀。
一双凤眸似蒙了云雾, 叫人无法窥探其中的情绪, 但在看到他时,云雾消散,发酵出一种别样的味道, 如烈酒,初品呛喉,但越回味就越能品出其中的醇香,和那一丝丝……甜, 虽不太多, 但却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晨光打在那眸子里, 反射出的光芒是那样荡漾人心, 他不禁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能生出一颗心,再来凝视这双眼眸, 是何感觉?
轻轻的吻落在眼眸上,既没有心,那便用唇来感受,于他而言,此刻便是真实。
视线再下滑至那精致的鼻,最终定格在那淡色的唇上,因着情绪的起伏,那色泽比往常要浓郁一些。
“你中邪……”萧弈蹙眉,剩下的话消失在两人相贴的唇中。
当一生的认知瞬间被颠覆,那经历商砚未曾有过,但却绝非朝夕就可以释怀的,萧弈此刻不过在强撑,无法感同身受,那便选择分担。
喉结滚动,轻柔地将对方所有的难过,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含入唇中,咽入心底,存放起来,再将所有的珍重,所有喜爱的情绪反哺过去,渡入对方唇中,汇入对方心底。
你所有的苦,我替你分担一半。
萧弈微愣,商砚这个人,不论怎样伪装,但心里总像有一层坚冰隔着,游离于世界之外,但若是能被对方认可,那无声的温柔会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无比熨帖。他缓缓阖上眼眸,开始回应起来。
这是一个很轻柔的吻,浅尝辄止,却让两人的内心无限的贴近。
爱情突然显得无关紧要,于他们而言,彼此,既是唯一。
登基之后事情是繁琐的,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很忙碌,萧临最后还是被流放到了边远地区,且被禁止入京都,他们两兄弟这一生,再不会有相见的时候。
出发时萧临也未曾来告别,反倒是穆以云来求见,递给了萧弈一封信,萧弈看完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将其丢到炭盆里烧掉了,有些事,有些人,随风而去就好。
商砚也未曾询问信里的内容,因为不重要。
搬进皇宫头几日,萧弈几乎夜不能寐,仅商砚偶尔陪他时才能睡个好觉,但萧弈却很坚持,极少寻商砚陪他,除非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好像在等着些什么。
商砚沉默着,好像在思考些什么,他说:“陛下,寻个机会,让娘娘入土为安。”贵妃当时操办丧事时,两人还在平陵,萧弈必是遗憾的,而且那件衣服,总不能一直留在大殿里。
“还是你懂我。”萧弈放下手上的奏折,行至那衣服面前,拿过梳子绢布细细地打理,怀念道:“母妃必不愿葬入皇陵,她自小被一户农家收养,那年闹了饥荒,有人瞧中了她的美貌,想送她进宫,她就这么去了,这一去,就没能再回去。”
“小时候,她常常念叨,农忙时在水田里打闹捉泥鳅时,是她最快乐的时光,我想,带她回那里。”
“那就去那里。”商砚一锤定音。
兰贵妃所提的地方的确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里民风淳朴,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么多年过去,收养她的那户人家早已不知去向,仅留下一座老旧的土屋,那是旧时光最后的见证。
“您稍等,我去收拾一下。”祥叔的目光有些怀念,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道:“当年我还无法变人,碰巧被娘娘救了,她带着我,一带就是这么多年,后来您出生了,我就跟着您了,谁能想到……”
气氛有些沉闷起来,有些人,不经意间回想起来,总是那样痛。
商砚抿了抿唇,心里的槛,并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这次带人来,并非想要对方忘却这个人,而是想要用些美好回忆,覆盖它。
“祥叔,娘娘从前最爱哪处地方?”这次出来,并未带其他人,仅他们三人。
“我想想。”祥叔虽是年轻的面容,但神态动作却极似长者,低头沉思片刻,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道:“后面山上有一片野生杜鹃花,开的时候极美,每年花开,娘娘都喜欢在那儿起舞,算算现在正是花期。”
商砚看了眼萧弈,眸中流淌着醉人的柔情,“陛下,您看?”
“爱……”萧弈险险将那个‘妃’吞了回去,现在还未准备好,将人吓跑就不好了。
“嗯?”商砚马达竖起。
“爱花,那就那里。”面色冷静,说完便抬步走出屋子,“祥叔,带路。”
商砚眸中精光一闪而过,这几个月萧弈极为守礼,虽总会刻意有一些暧昧的小动作,但却未曾越雷池一步,本以为是没心情,如今看来,是在策划着什么吗?
嘴角勾了勾,一辈子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陪对方玩。
杜鹃花此时开的正好,漫山遍野的红,长眠于此,定然十分美好。
选了一片花开的最艳的地方,未假手他人,商砚以剑来削坑,萧弈砍来树根,将其磨平。
剑尖飞舞,在上刻下,‘母兰之墓。’
气氛静谧,宁静且美好,不经意对视一眼,默契尽在不言中。
那是一种旁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介入的氛围,祥叔忽然如坐针毡,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余?直到后来次数多了,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机智地遁了,以免承受不知名暴击。
一切准备就绪了,萧弈最后摸了摸那衣服,而后庄重地叠好,轻轻的,将其置于精致的红木箱里。
埋土的时候,用手一把一把撒上去,指甲全沾上泥土,细碎的砂石划破手指,他却全然不顾,只是专注地、仔细地做着这件事情。
“陛下,一起。”萧弈准备跪下磕头时,商砚叫住了人。
他执起人的手,带着人一起,缓缓跪了下去。
祥叔站在两人身后,神色有些发愣,当年他就觉得王爷喜欢这个小男宠,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不仅未曾疏远,感情反倒越发好了,如今这一拜,倒有几分拜高堂的意思,极好!极好!
离去时,商砚刻意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正在飞舞的花瓣中翩翩起舞,她回眸,眼如秋水,好似在说,照顾好他。
无声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小屋内。
商砚执过人的手,细细擦去上面的灰尘,又慢条斯理地一一上药,明明很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无端地让人脸红心跳。
“我去周围农家弄些吃食来。”祥叔实在待不下去了。
清凉的药膏抹在手上,划伤的灼痛减轻了不少,但身体却无端有些发热,对方微垂着眸子,如第一次见面那般无害,这般模样,还挺……贤良淑德。
萧弈眸中暗光闪烁,如挑选猎物的狼,死死盯着猎物,只需等待合适的时机,就将人吞吃入腹。
商砚顿了顿,抬起头来,发现那人微阖着双眼,似在闭目养神,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眸中兴味盎然,方才那般灼热的目光,若是毫无察觉,那他就是个死人了。
垂眸敛去那丝玩味,再抬起头时,已是温顺极了,勾起的眼尾溢出缱绻的弧度,“陛下,好了。”
萧弈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抚眼尾,以前就惯会阳奉阴违,还想来以此迷惑自己吗?虽然知道对方在装,但心还是不自觉快了些许,似羽毛在轻拂心间,丝丝入魂。
“嗯,陪我出去走走。”声音又恢复了如山泉般的清冽,如第一次见面那般冷,叫人分辨不出其中情绪。
但这才是最大的破绽,商砚失笑,或许是预感到将会有一场争夺主权的战争,两人都不自知拿出了初见的态度,企图以此迷惑对方,却双双露了马脚。
此时正是播种的季节,有农人在稻田里插秧,丈夫劳作,妻子在一旁照顾小孩替丈夫擦汗,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
“若是。”萧弈睫毛微颤,叹了口气道:“那一年,没有灾荒,母妃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也许她会在这里寻一个村夫,平淡却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那样,就没有您了,于我而言,您是上天送我最好的礼物。”商砚直视着人的眼睛,“娘娘一定也是这样认为的,过去的无法改变,但我们,却可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他指着那劳作的农人,一字一顿道:“您看那些农人,收成好的季节大家尚可以安乐度日,倘若闹旱灾水灾呢?”
“娘娘一定不希望您一直为她难过,如今这四海都是您的子民,何不将这份难过化为力量,为他们做些什么?您无法挽回娘娘的悲剧,但却可以挽回将要发生的千千万万的悲剧,也许那正是娘娘希望的。”商砚眸中似有火光跳跃,人总需要有寄托,他如今要做的,就是让萧弈将对母亲的哀思,寄托在爱民上。
似一柄利剑直击天灵盖,劈散了近来所有的郁结愁闷,萧弈目光前所未有的轻快,“你说的对,朕要令江山平,四海清,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流离失所,亲人离散之事发生。”
商砚扬了扬嘴角,“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去插个秧。”
萧弈眉梢微挑,意味深长道:“我来插,你替我擦汗吗?”
“……遵命。”商砚面不改色,口头便宜谁不会占?真枪实弹时才算数。
天并不很热,但持续地劳作依然让人汗如雨下,萧弈在辛勤耕耘,而商砚拿着一块布站在一旁。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有一些出于生物本能的东西,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许是太热了,萧弈直起身来,除去了一层衣物,剩下一层薄薄的衣衫已被汗水染透,勾勒出那好身材。
一滴汗珠,调皮地自那形状美好的下颌,滑至那如劲弓般蓄势待发的肩膀。
商砚的呼吸忽然放的极轻,似担心惊动猎物的猎人,目光被那汗珠冲刷着一路往下,腰背线条流畅有力,多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背后那浅浅的腰窝性感至极,里面盈满了汗水。
如琼浆玉液,引诱着饥.渴的人去品尝它。
商砚口干舌燥,却又不得不苦苦压抑,生怕被人察觉不妥,而在此时,那人忽然弯下腰去,那琼浆玉液没了容器,忽的散开,滑至那绝妙地带。
那里的滋味,他记得。
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前世人们总爱调侃捡肥皂这个梗,那的确很妙。
粗重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关,眸中泛起点点猩红,剥开所有温柔的表象,露出内里那可怕的侵占欲和征服欲。
这一丝失控,终究是惊动了萧弈,他起身,定定看了过来,向来如深潭般的眸子,此刻是毫无掩饰的掌控欲,他在挑衅,薄唇轻启:“过来。”
“是。”很快调整好了那丝失控,执起绢布,细细为那人拭去汗珠。
动作守礼又克制,隔着绢布轻触人的脸颊,反倒更让人想入非非,荷尔蒙的气息在空中弥漫,最后汗珠未拭干净,反而两人都满头大汗。
周围的农人都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这两个自告奋勇来帮忙的小伙子,明明只是普通的擦汗,怎么看着那么令人脸红心跳呢?到最后,大家动作出奇一致地撇过头,视线绝不再往那边移一下。
煎熬又美妙的白日终是过去了,到了晚上,问题随之而来,这屋子只有两间房,但有三个人。
“年纪大了,在外面待一天就腰酸背痛的。”祥叔边说边自觉地进了一间屋子,而后把门锁好,看也不看两人。
商砚、萧弈:“……”
事实上二人为避免打草惊蛇,劳作完后都默契的选择了去溪里浸冷水降温,且错开了时间。
而此刻,尽管各自心怀鬼胎,但还是不得不同宿一屋,尴尬之余,又带着一丝隐秘的刺激。
商砚背对着人,往日里同床共枕也有过不少次,却从未有一次,这般的令人……难耐。
心跳的极快,好似能通过床板传至另一人,而后又被加倍地反弹回来,身后的呼吸虽被极力压制,但他能感受到并不平稳,好不容易被溪水降下的温,又汹涌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起身,与此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
“过两招?”
“来练练?”
黑暗中无法视物,仅两双眼睛是如此的明亮,这是试探,摸清对手的底牌,方便最终的进攻。
年轻时精力总是无穷的,两人你一拳我一脚,试探着对方的底牌,这一架,竟是一直打到了天明,身体越发疲惫,但精神却极度亢奋,如此强大的对手,到底该如何征服他?
祥叔顶着个大黑眼圈起来,看着精神奕奕的两人,默然半晌,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要节制。”昨夜隔壁那动静响了一夜,他沉思,回去后,许该叮嘱内务府多炖些补汤?
有些事,最近很不对劲,此刻已然盛夏,自几月前回来后,萧弈似乎总在默默策划着什么,商砚托着一碗冰镇绿豆汤,自然是他亲手熬的,“陛下,天气炎热,用些汤消消暑。”
萧弈不着痕迹地阖上手上的奏折,含笑接过,“有劳。”爱妃了。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瞒过商砚,眉梢微动,“您最近,是否有烦心事?”前阵子,萧弈疯了一般的处理政务,改善民生,一条条细则已制定下去,正在有序实施,也取得了不菲的政绩。
按理说,不应如此忙,且处理政务,从不会避开他的,在耍什么花样?
萧弈手微顿,面不改色道:“没什么,不过是那些大臣奏请纳妃罢了,无须理会。”
“那子嗣?”其实对方若真要,那他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与以往的毫不在意不同,心里莫名发堵。
空气凝固了,窒息一般的寂静,有轻叹声划破这寂静。
“我不想,母妃的悲剧再上演,这血脉,便断在我这里。”狐,并非每个人都能轻易接受,他何其有幸,遇上了这么一个全然不在意的人,怎能辜负?
那未尽之言,商砚读出来了,唇角扬起醉人的柔情,指,捻过对方嘴角的绿豆粒,而后以舌勾去,殷红的舌划过莹白的指,无端地带了一丝妖冶之气,“真甜。”
汤匙在碗上重重一敲,发出‘乒乓’响声,商砚回神时,人已经完全藏在碗后,仅露出一双微红的耳垂。
就是现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过那奏折,看了眼,原来如此。趁人发觉前又火速放了回去,很完美。
“还要吗?”萧弈故意在唇角边又黏了一粒绿豆,问。
商砚:“……”
又大半年过去了,京都,最近相当热闹。
“听说了吗?圣上最近又要封禅,祈求国泰民安。”
“是该如此,自圣上继位来,励精图治,大伙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我还听说啊,圣上继位前一直寻的女子回来了,圣上放言,要立她为唯一的妃子,空置后位。”
“不止如此啊,圣上向来勤俭,但为了她,在宫里建了一座大宫殿,那用的木都是金丝楠木。”
众人拍手称奇,到底是何方妖孽,竟将帝王迷的神魂颠倒?不过帝王未曾因此影响政事,此等小事,可忽略不计。
被谈论的当事人此刻正处于泰山,为了封禅仪式做准备,再次回到这里,商砚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滋味,当时许愿的事,如今终于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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