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萱对这个妹妹感情十分复杂,既恨她任性妄为,害得自己替她顶缸,又感谢她的任性妄为,自己方能得了邵瑜这样好的夫君。
“姐姐,你一定要答应我,如今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苏心芙眼眶一红,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苏心萱受不得这样的场景,便问道:“你要我如何帮你,帮你出去?我求相公帮帮忙,看看能不能请求特赦,让你出宫。”
苏心芙一顿,她费了那么大劲才进宫,目的尚未达成,怎么会轻易的离去。
“姐姐,如今我父母正生气,出去了也要被他们念叨,还要逼迫我嫁人,姐姐,我不想出去。”苏心芙说道。
苏心萱只觉得心累,道:“宫里除了娘娘们,便全是宫女太监,你长这么大,深受叔叔婶婶娇宠,何曾做过伺候人的活,你做的惯吗?”
苏心芙又哭了两声,道:“姐姐,你看我的手。”
说完伸出手来,原本娇嫩白皙的一双手,此时红红的,已经有了几道疤,看着让人格外心疼。
“你逃婚之事终归是对不住相公,不如这般,他今日也在,你好好跟他道个歉,然后我求他帮忙带你出宫……”
苏心萱话未说完,就被苏心芙打断,道:“我不出去,姐姐,母亲要将我许给姑姑家的言表哥,言表哥这种纨绔我才不要嫁他。姐姐,你去求求邵……姐夫,让他寻人将我调往皇后宫中,我如今在御花园做扫洒,可我何曾受过这种苦,宫中人都说皇后贤良淑德,她宫中的宫女不会受半分磋磨,姐姐,你若真心疼我,就帮帮我。”
苏心芙图穷匕见,她入宫之前畅想种种美好,但却在入宫之后通通被打破。
皇帝并非贪花好色之徒,开国不久,虽天下平定,但一切都面临着重建的局面,他每日要处理不少事情,且他的爱好也不是逛御花园,有了空闲也更情愿去演武场耍几把,或者干脆去西山打猎。
御花园碰不上人,后宫妃嫔又大多不得宠爱,她思来想去,只有皇后宫中,才能见到皇帝,且皇后体弱不能侍寝,自己若得了陛下青眼,岂不是也帮不了皇后的忙。
“这……”苏心萱有些犹豫,又有些担心苏心芙的处境,虽然婶婶待她不好,但这个妹妹在府中时却从未欺负过她。
“姐姐,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想来姐夫求一求,立时就会应允了,这宫里其他的娘娘都甚是难缠,我昨日在御花园里险些就挨了几鞭子。”
苏心芙说得甚是可怜,苏心萱便有些心软了,最终也只得应允了下来。
苏心芙又道:“姐姐,你今日可带了银子进宫?这宫里人都是势利眼,我手头不甚宽裕,需要银子打点。”
苏心萱拿了一个荷包出来,这银子原是留着打点宫人的,如今妹妹既然急要,便只能先给了她。
“还有吗?”苏心芙却嫌少了。
“出门太急,没带太多银子。”苏心萱有些歉疚的说道。
“算了,就先这样,姐姐下次若还要入宫,多带些银两。”
苏心萱一怔,没想到还有下次,但她性子素来温顺,想着都是自家姐妹,能帮就帮一把,也没有拒绝。
“邵夫人,时间不早了,娘娘那边早就等着呢,怕是不好再耽搁下去了。”引路的小太监见二人说话久久不停,怕耽误了差事,这才上前来催促。
“姐姐,我御花园中还有活计,别忘了你应承我的事情。”苏心芙又说了一遍,便急匆匆的走了。
小太监在前头领路,苏心萱压低声音,说道:“相公,妹妹如今在御花园做扫洒,过得不甚如意,她想你帮忙,将她调往皇后宫中……”
邵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这事不能帮忙。”
苏心萱微微一愣,未曾想邵瑜说的这般直接,便忐忑问道:“相公可还是怨恨妹妹逃婚?”
邵瑜闻言,立马求生欲满满的开口道:“我是恨她逃婚,害得我丢尽了脸,成了京里的笑话,只是娶了你之后,我就不恨她了。”
苏心萱放下心来,又问道:“那相公为何还是不愿意帮她?”
“你说你妹妹在宫中过得不好,这显见是她在骗你,宫中规矩森严,传递消息极为困难,她一个御花园扫洒,却能得知你我进宫的消息,甚至堵在这条路上刻意等你,可见她消息灵通。”
邵瑜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虽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她能这么做,其中要打通的关节肯定不少。”
“她既然有这样的本事,过得想来也不会差。”邵瑜十分肯定的下结论。
苏心萱微微一愣,道:“相公是说,她在骗我?”
“也不见得是骗你,可能是她使得银子多,有银子开路,这才事事顺利。”
邵瑜说完,苏心萱就道:“怪不得……”
邵瑜才知,苏心芙还朝苏心萱要了银子。
“皇后娘娘身带顽疾,她身边的宫人除了跟随的老人,全都是陛下精挑细选的,陛下希望娘娘安心养病,因而对娘娘的事情都分外上心,我一个外臣,若是贸然向娘娘请求,娘娘抹不开颜面多半会应允了,只是你那妹妹,日后若是做错了事,只怕我在御前也要跟着吃挂落,媳妇,你那妹妹能不管不顾的逃婚,可见也不是什么有脑子的人……”
苏心萱闻言立马警醒过来,说道:“左右是相公的前程要紧,妹妹那边,我多给她带些银子就是。”
苏心萱想要帮苏心芙,但她却不能逼迫着邵瑜自毁前程来帮忙,这样对邵瑜很不公平。
邵瑜其实并没有因为妻子想帮助堂妹而生气,妻子请求丈夫帮忙,在他看来,这是一件人之常情的事情。
这个时代的女性自有其局限性,苏心萱作为长姐,无论是亲弟弟还是堂妹,都尽力帮助,这是她重情重义的表现,在丈夫告知无法帮忙后,立马想其他办法描补,而非认死理的胡搅蛮缠,这便是她理性所在。
邵瑜却连银子也不想给,劝道:“天下没有拗得过儿女的父母,她自有父母亲人,你若是管的太多,只怕回头在她和你叔叔婶婶之间两头不讨好,不若你直接帮个忙,将她在宫中的事,告诉她父母,到时候她父母自会想办法替她周旋,何必要你在中间费心费力不讨好。”
“可她显然不愿意父母知晓此事……”苏心萱有些犹豫。
“读书人不是有一句话吗,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自己在宫中受苦,却丝毫不考虑父母的感受,这样对得起你叔叔婶婶吗?你自以为对她好,却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邵瑜本以为还要劝好一会,未曾想苏心萱思考了几秒,便神情坚定起来,道:“相公说得对,我不能替她隐瞒,这是助纣为虐。”
转眼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皇后所在凤栖宫,早有宫女在外候着了,一见到他们夫妻到来,立马笑着开口道:“伯爷和伯夫人可算是来了,娘娘早起便盼着呢。”
邵瑜认识着等候的宫女,是冯皇后身边的老人碧梧,便笑着道:“劳烦姐姐在此等候,不知娘娘近日身子如何?”
碧梧满脸担忧的说道:“娘娘还是老毛病,如今秋日里身子困乏,总是吃不下东西,太医换了几个方子,还是不见好,久而久之,娘娘就烦了,嫌药苦不肯吃了。”
两人跟在碧梧身后入了凤栖宫,凤栖宫历来是皇后的居所,皇帝登基修整宫殿时,为了让冯皇后住的安心,凤栖宫在修整时,耗时最久,改造也最为精心,因而看起来无一处不精致。
两人入内,便见一身着浅色宫装的秀丽女子,正笑意盈盈的坐在上首望着他们。
冯皇后如今三十出头,因着常年体弱,因而显得羸弱苍白,但神情却不见太多病态。
见礼完毕,冯皇后身后有人拿托盘奉了一对玉镯上来,冯皇后不待苏心萱拒绝,便将这对玉镯套在她手腕上。
那玉镯通透青翠,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苏心萱正要推辞,便听得皇后开口道:“这是交趾国进贡的玉饰,你戴着正好,小五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这新媳妇见公婆总要得两样玩物,小五在本宫心中,与自己的孩子无异,你莫要推辞。”
“既是娘娘的心意,你好好收着便是。”邵瑜朝苏心萱打了个眼色,转而笑着朝皇后说道:“那娘娘您要赏给微臣什么,微臣也是新婚呢。”
“你呀。”皇后掩嘴一笑,道:“惯会耍宝,本宫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说话间,便有宫人端了一摞书过来。
邵瑜一见立时苦了脸,道:“娘娘,您可别为难微臣了,让臣读书,还不如让臣去耍两套长拳呢。”
冯皇后道:“从前就不爱读书,如今你娶媳妇了,多一个管着你,看你还能不能偷懒。”
邵瑜哭着脸应了下来,哀叹道:“这娶了媳妇,到头来折腾的还是我。”
冯皇后和苏心萱听了都捂嘴笑,冯皇后拉住苏心萱的手,神情温柔的说道:“本宫早就盼着见你,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降住小五这个魔星。”
说完,皇后忍不住咳了一声,见两个人十分关切的神情,便笑着说道:“都是老毛病了。”
此时恰巧有宫女端了一碗药过来,冯皇后摆了摆手,道:“拿下去,我不吃这劳什子。”
邵瑜想到原本的冯皇后,本来身子就差,平日里管着偌大的宫廷,劳心又劳力,而后早早就去了,导致太子小小年纪便失了生母,总是皇帝有心爱护,但最终还是在旁人刻意挑唆之下,父子二人渐行渐远,太子落得一个被废郁郁而终的下场。
“娘娘还记得那一年寒冬吗,陛下带着臣和五千兵马困守淮城,对外废帝两万兵马兵临城下,对内缺衣少食眼看所有人都要撑不过去了。”邵瑜问道。
皇后娘娘脸上露出回忆之色,道:“怎么会忘记呢?陛下当时都只当要埋尸淮城,而后却用五千兵马突出重围,前朝经此一役士气大伤,陛下这才高歌猛进夺得天下。”
“当时娘娘将自己的口粮都省出来,足足饿了三日,就差放血割肉,陛下这才下定决心觉得不能再耗下去了,这才砸掉锅碗,带着人向外突围,是娘娘告诉陛下,身处绝境万不能自我放弃,才有了今日之陛下,娘娘如今身患顽疾,怎么能轻言放弃,良药苦口,娘娘,太子殿下如今不过十二,正是最需要娘娘的时候。”
冯皇后身后的宫女跪了下来,哀求道:“娘娘,您不能不吃药啊。”
冯皇后怔了怔,道:“罢了,将药端上来,说不过你们。”
邵瑜这才放下心来,见皇后喝完了药,才有功夫替苏心萱求一个管事嬷嬷。
皇后闻言,先是看了苏心萱一眼,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倒没有多话,立时便替她想到了一个人选。
“冯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曾是前朝德妃娘娘的贴身大宫女,这位嬷嬷无儿无女,你们日后若是遇到合适的,便给她续个香火,这般本宫也算是对得起德妃娘娘了。”皇后娘娘同样出身世家,前朝德妃娘娘是她嫡亲的姑姑,因而才有此一说。
两人自是谢恩不提,后宫毕竟是女眷待的地方,让邵瑜觐见已是皇帝开恩,因而不好停留太久,皇后倒是拉着苏心萱再三叮嘱,让她得空常往宫里来,苏心萱自是应下不提。
女人家的事,很多邵瑜不方便说,但冯嬷嬷说起来便比较合适了,冯嬷嬷是个十分干练的性子,说话做事也十分圆滑,又是皇后赏赐,很快便得了苏心萱的信任。
而这边,被昨日回门气到的苏慕行,刚下了衙,便甩开了长随,孤身一人七弯八拐的进了一处小巷子的院落,这般倒是错过了苏心萱往娘家递的消息。
“你来了。”屋内响起暗哑的女声。
昏沉的房间里点着一盏灯,说话之人正对着一盘棋局,棋局上面黑白二字对峙分明,一时竟然分不出胜负来。
“不是说好了少联系吗,你找我有什么事?”苏慕行脸上有些不耐烦,拿出一张短小的纸条,直接放在灯火上烧掉了。
女人冷笑一声,开口道:“苏大人如今前程似锦,瞧不上本宫这丧家之犬了。”
“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难不成又缺银子了?如今那些人盯得紧,要紧的事不让我参与,我也帮不了你多少。”苏慕行脸上带了几分急切的神色,显然不想跟面前这人有太多纠缠。
女人却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有件事你怕是还不知道。”
“何事?”
女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来,道:“你那好女儿,如今已经入宫了,她可是奔着那狗皇帝去的,你说,我要不要助她一臂之力?”
苏慕行心下大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这般大胆,他立时便知道了面前这人的打算,立马开口道:“你要银子尽管开口便是,我那女儿自来不听管教,最是桀骜不顺,她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苏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那个女儿,胆子大,心思也细,正是绝佳的人选,大人口口声声说着忠于赵帝,迫不得已才转投那狗皇帝,如今这般推诿塞责,莫不是敷衍我?”
苏慕行神色变幻,依旧说道:“我那女儿素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怕是难当此重任,且她如今名声尽毁,只怕陛下也看不上她。”
苏慕行这般说并不是想保护苏心芙,而是不想再与眼前这女人有太多牵扯,他在新朝为官,自然知道如今龙椅上坐的那个气势如虹,万不是前朝那些丧家之犬能够拉下来的。
“苏大人,男人哪有不爱美色的,那狗皇帝也不例外,原本她嫁给邵瑜只能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她既有如此大志,你这做父亲的怎么好阻拦呢?倒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你女儿当上皇妃,你在朝中的处境不也会好上许多吗?”
苏慕行依旧没有应承。
那人却轻笑一声,问道:“苏大人,你这般摇摆不定,难道是真心投了那狗皇帝不成?”
苏慕行赶忙安抚对方,道:“自然不是,苏某对赵帝之心,日月可鉴,万不敢有二心。”
女人轻飘飘的说道:“这般就好,苏大人只要好好听话,苏慕德之事自然无人知晓。”
苏慕行闻言,右手衣袖里落了一根匕首,寒光微闪,直直的刺向对面那人。
岂料女人身形动也不动,屋顶快速落下一个黑衣男人,替他挡了这一击,黑衣人反手一挑,苏慕行的匕首被打飞,脖子上多了一把泛着森寒刀光的利刃。
女人轻轻鼓掌,笑着说道:“苏大人好功夫,谁能想到,身为文臣的苏大人,竟然有一身好武艺。”
“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竟然防着我!”苏慕行不敢置信的说道。
“苏大人诡计多端,本宫也不得不防。”女人轻声说道:“毕竟,你可是个连亲哥哥都能下手的人。”
“本宫会帮着你女儿爬上龙床,你今日违逆了本宫,须得拿兖州布防图来换。”女人冷冷开口道。
“兖州布防图,这东西我如何能弄得到!”苏慕行直接拒绝。
女人笑着说道:“你不是还有个好侄女吗?邵瑜的书房里,就有兖州布防图,苏大人,多动动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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