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看着胡九河, 他似乎在刚刚的一瞬间, 少了许多精气神,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疲惫起来。
他慢慢弯下腰, 捡起打火机摩挲了几下,忽然抬头朝众人吼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干活?耽误了时间, 你们干脆全都滚蛋!”
他的徒弟们赶紧低下头, 其他几个请来的工人则撇撇嘴, 十分不忿, 更有脾气大的人,起身便离开了。
胡九河冷着脸转过头, 看着祁禹秋,半晌开口道:“你们走, 走的远一点,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陶江推推眼镜,有些急道:“胡师傅, 这都商量好的,节目才拍了这么一会儿, 您让我们走哪儿去?”
“你们请来的人, 不是比我厉害吗?还跟我学什么?”胡九河冷哼一声, 看着祁禹秋。
祁禹秋摆手:“我这只是雕虫小技,还是要胡老师多指教,纸扎手艺总有些我们这种外行人不知道的地方, 请您不吝赐教。”
“没了,我只会这么多,镇上随便拉一个老人都能教你们,赶紧走。”
胡九河不再跟他们纠缠,沉默的走到龙头旁边,开始干活。
陶江有些尴尬的看着院子里沉默的众人,对节目组的人道:“那、那咱先出去,我再和主任商量一下,去找别人?”
林亦笑笑道:“都行,我们也不可能在一两天里就能学到人家的精髓,最主要的还是给观众介绍一下纸扎的工艺流程,这样的话,找其他人也一样。”
陶江擦擦汗,朝林亦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韩翔把众人送出门,祁禹秋站在门口,看着吊在门前的那只镇门兽晃晃悠悠,叹了口气。
出门后,刚刚被胡九河骂走的几个工人晃晃悠悠的在前面走着,气愤的大骂胡九河过分。
“老头子倚老卖老,都什么时代了,还把自己当清溪镇的天王老子了。”
“还是人家金老爷子人好,给镇里捐了多少钱,连纸扎节都是人家花钱办起来的。”
“好人有好报,你看看这清溪镇,到处都是金老爷子的产业,最大的酒店,最大的商场,最大的娱乐场所,日进斗金啊。”
“金老虽然有钱,但是人一直很和善,上次还提了不少东西去我家老爷子那里,聊了老半天,把我爷爷哄得高兴了好几天。”
“这老家伙可仗着自己的手艺,还觉得在清溪镇是靠手艺说话呢,也不看看,现在还有几家纸扎铺子,年轻人都考上大学外出打工了,能挣钱才是王道。”
“再说了,人家金老爷子那也是纸扎传承人,手艺不比他差到哪儿去,还有钱,人又好,他一臭老头子拽什么拽!”
几个人愤愤不平的把胡九河从头到尾批了一顿,引起了林亦等人的好奇。
程思云问陶江:“那个金老爷子是清溪的首富啊?”
陶江笑道:“金先生在清溪镇确实是有很多产业,你们住的酒店就是他们家的,而且他以前是和胡老师的师父一辈儿的人,只是他白手起家挣出这么大家业,现在家里人都不碰纸扎,这才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家以前也是开纸扎铺子的。”
“这样啊,那那位金老先生是挺厉害的。”程思云感慨道。
“是啊,金老爷子很有魄力,心底又好,给清溪镇办了不少事,当年申遗便是他一力促成的。”陶江点头道。
此时,敲锣打鼓的声音再次传过来,陶江领着几人赶紧出了这道巷子,走向另一个方向。
“陶哥你还知道有哪些老手艺人可以去拜访吗?”林亦看了一眼穿过巷子的纸扎队伍,问陶江。
陶江点点头:“镇东头还有位老师傅,我们可以去问问他。”
闹腾到现在,已经临近中午,早上没吃几口饭的程思云脸色有些不好看,陶江便带着几人先找了一家馆子吃饭。
饭馆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见到进门的一行人,十分惊喜的迎上来。
“哎呦小陶啊,你可真惦记着哥呢,快快,赶紧让几位进来歇歇!”老板十分热情的把祁禹秋等人安排在半隔断的小包厢里。
随后他叫来一个年轻人,让他去后厨照看,自己则搬来了一套茶具。
摄影师仍然在一旁拍摄,老板倒是一点都不怯场,动作行云流水的给几个人沏茶。
“你们是来拍我们这里的风景的?我早几天就听说镇上有人来拍节目,没想到刚巧赶上我们的纸扎节啊。”
程思云笑道:“不是巧啊,我们就是来拍纸扎节的,我们几个还要学纸扎呢。”
“哈哈哈,这样啊,那你们可要辛苦了,纸扎从开始做到最后成型,可有十四道工序呢。”老板把茶放在她面前。
“咦,老板你这么清楚,是不是也会做啊?”程思云歪头看着他笑道。
老板嘿嘿笑了两声:“我爷爷倒是会一点,这以前清溪镇人还不多的时候,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都靠着手艺吃饭。”
“不过现在嘛,时代变了,纸扎那都是要被淘汰的东西了,有出息的小孩哪个不是努力考大学,考不出去也会另谋生路,谁还有那心思学这发不了财的手艺啊。”
“现在学这个的年轻人,小部分是真心想传承手艺,一多半却是自己没发财的本事,又不想出力又想让别人高看他一眼,就顶着个非遗传承人的名头出来嘚瑟。”
想起那个拽上天的韩翔,林亦不由得点点头,那个家伙东西没学多少,眼睛倒是要长到头顶上了。
“可是这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吗,我们还是要传承下去啊。”程思云微微嘟着嘴道。
老板耸耸肩:“纸扎是什么,那在以前可是给死人陪葬的东西,按老一辈儿的话,不吉利,现在虽然信奉科学,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讳的。”
“就连现在的纸扎节,结束时都要去山上拜山神,以免招来脏东西。”
“这纸扎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祁禹秋问道。
老板皱眉想了一下,道:“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大概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以前是没有的,金家在外面发财回来后,才想办法定下了纸扎节。”
“当时我爷爷还挺反对,不过没人理他,他当时和那些人大吵了一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就不许我爸爸学纸扎了。”
“不过说来也怪,纸扎节开始之前,镇上年年出事,日子一年不比一年,好像就是从纸扎节开始,便慢慢好转了,金家这些年也出了不少力,清溪镇好歹算是慢慢发展起来了。”
“那个金老先生可真是个大好人啊。”程思云一脸憧憬道。
祁禹秋轻笑出声,道:“都这么说,我们倒是想去见见这位金先生了。”
老板哈哈笑道:“那你们可算是挑对时间了,他们一家都住在市里,清溪镇的产业都是别人在负责,只有每天纸扎节最后的山神祭,金老爷子才会回来。”
祁禹秋喝了杯子里的茶:“那倒是巧了,山神祭,是在明天晚上对?”
“是啊,今天应该还有一批纸扎正在赶制,明天晚上会是最热闹的时候,你们既然来了,可一定不要错过。”
这时刚刚那个年轻人带着几个服务员上菜,听到老板的话,挠挠头道:“山神祭好像不让外人去?”
“都是以前的老规矩了,现在这时候,哪一次没人去围观啊。”老板摆摆手,“实在不行,你们到时候来找我,我可以带你们溜上去。”
陶江赶忙道:“我们都安排好了,可以上去的。”
“哦哦。”老板还有些失望,随即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那你们先吃,等会儿可不可以和合张影,然后签个名什么的……这顿饭我请了。”
“那就多谢老板了。”林亦微笑着端起茶杯,朝老板示意。
几人吃过饭,和老板道别之后,便跟着陶江去找,另一位老艺人。
和胡九河排场的大院子相比,这位老人的家十分简朴,小小的铺子门前摆满了各种惟妙惟肖的纸扎人,铺子后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时不时传出几声狗叫。
铺子里面有些昏暗,一个带着眼镜的老人正坐在唯一的一盏白炽灯下,手里拿着笔在画什么东西。
“今明儿两天歇业,有事后天再来。”察觉到有人进门,老人头都不抬,仍然盯着自己的笔下。
陶江走到老人面前,生怕惊到他,坏了他的画,压低了声音道:“何伯,是我,小陶啊。”
老人移开了笔尖,摘下老花镜抬眼看着陶江,满是皱纹的脸挤出了一丝笑:“小陶啊,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又要弄什么展览啊?”
陶江小声道:“不是,是有人来拍节目,要跟全国人民宣传咱们的纸扎艺术呢,这不,我带他们来向你们讨教一下,纸扎的流程和手艺什么的。”
何伯看向门口,才注意到除了前面站着的三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小孩,后面还有几个扛着机器的人。
他脸上的笑淡下来,走到门口,看看几人,点点头:“既然是小陶带来的人,那跟我进来。”
陶江大喜,赶紧挥手让他们跟着何伯进院子。
院子还有一扇门,门口拴着一条狗,除此之外,里面摆满了各种纸扎。
程思云蹦蹦跳跳的围着何伯,问他:“伯伯,你是不是也在赶制明天山神祭要用的东西啊?”
何伯愣了一下,冷笑道:“什么狗屁山神祭,老子才不去。怎么,你们明天要去拍山神祭?我劝你们还是走的远远的,去凑那热闹干什么。”
祁禹秋围着一匹彩色的纸马转了几圈,道:“您是在担心我们吗?”
何伯哼了一声:“是的哦,我担心你们被山鬼吃了!要学就赶紧过来,我还有一批货没赶完呢。”
“您也觉得这山上有鬼啊?”祁禹秋扭头看着他笑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劝劝导演,这山神祭,我们就不去参加了。”
“爱拍不拍,和我没关系。”何伯拿了一根竹子,用刀劈开,“大白天的说什么鬼话,我们这清溪镇山清水秀,连山鬼传说都没有一个,你这小子可真会接话。”
祁禹秋笑了笑,问河伯:“这纸扎节,是不是办了整二十年了?
何伯还没说话,陶江的手机响了,他赶忙接起来,那边的人声音急促:“镇上出了人命,你赶紧带那几位回酒店!”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都是心中一紧,怎么会突然出人命了呢?
“谁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有小年轻偷偷提前去看看山神祭现场,哪知道刚到那里,就看到一具新鲜的尸体,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拍摄是暂时没办法进行了。”
何伯直呆呆的看着陶江,手里的刀顺着竹子斜斜砍下来,划过他的手指,瞬间染红了下面的墩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今天的更新,虽迟但到_(:з”∠)_
感谢月华小天使的地雷,啾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木、时知、昨昨、老晨是真的苟 10瓶;八月迷情 6瓶;妖遥 5瓶;月华、灯灯、景兮、挽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一更】
刚回到酒店, 祁禹秋几人还没进去, 盛玉柯那队人也急匆匆赶了回来,
盛玉柯看到祁禹秋,瞬间松了口气, 赶紧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我看咱今天就可以离开了。”
祁禹秋抬眼看了看远处那座山,点点头:“出了这种事, 确实是难协调, 看程雨怎么说。”
程雨回来时, 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还乐呵呵的和众人挥手打招呼。
“诸位,来开个小会。”他挥手让几个艺人跟着他进了昨天的会议室。
程雨在接到消息后, 便迅速赶到现场了解情况。今天清溪镇的居民一大早便开始忙碌,年轻人和小孩子不喜欢参与这种活动, 便有人组织镇上的几个学生去爬山。
他们选中的正是每年举办山神祭的那座山,小孩子对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并无忌讳。
据安全下山的那几个小孩所说,上山之后, 他们无意间找到传说中山神所居住的山洞,便在附近遛了几圈, 想要找找所谓的山神是不是是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动物, 误认为山神了。
开始的时候, 并没有异常发生,直到几人进入山洞最深处,发现了几根骨头, 才觉得有些渗人。他们当时便要商量着离开,等出了山洞,要下山时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几个小孩找了很久也没找到那个男孩,最终只能猜测他是自己撇下他们先下山了,他们只觉得那男孩胆小又不讲义气,等几人下山后,也没人愿意去确定他是不是在家。
中午,男孩的家人找不到人,才寻到几个一起上山的小孩那里,得知自家孩子失踪,便赶紧组织人上山找,结果上山之后根本不用找,那小孩就静静的躺在山神的洞口处,一动不动。
他表面并无伤痕,表情安详,周围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不像是他杀,上山的老人都说他是被山神选中接走了,开始时连报警都不让,所幸小孩的父母并不认同老一辈的说法,立刻联系了警察。
“现在呢,还不确定那男孩的死因,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自杀,这几天咱们得留在这里配合调查。”程雨喝了口热水,扭扭脖子道。
干小青弱声道:“我们一整天都有摄像师跟着,不会有什么嫌疑?为什么还要我们留下?”
“我们没嫌疑,但是有可能会有什么需要我们作证呢。”程雨漫不经心道,“不过既然有录像在,你们可以先离开,毕竟这边不是很安全。剩下的镜头,等协调好时间再来一趟。”
“好、好的,谢谢程导。”干小青舒了一口气,神色轻松了许多。
程雨看向其他人:“你们也先离开这里,免得真出了什么事。”
盛玉柯眼睛一亮看向祁禹秋,小声道:“我们回去就订机票,今天晚上应该就能离开。”
祁禹秋问程雨:“那你呢?你留在这里?”
“啊,我有个朋友在这镇上住,我刚好可以去他那里。”程雨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样,你要一起去吗?”
祁禹秋点点头:“自然,我要去看那个山神祭。”
盛玉柯立马用手肘捅了了一下他的胳膊:“都发生命案了,山神祭肯定办不了了啊,你还是和我一起走,实在不行咱下一年再来。”
祁禹秋微笑道:“山神祭是肯定会办的,下一年可就没有了,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再也看不到了。”
“没有了?”盛玉柯重复他的话,“怎么会没有了呢?”
“因为山神要没了啊。”祁禹秋看向程雨身后,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那座山,山上冒出了袅袅炊烟。
程雨立马笑出了声道:“那我更要留下了,摄影师走了我可以自己去拍摄,这最后一次的山神祭,必须要录下来当做材料。”
和盛玉柯一队的岳雨泽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嘴唇动了动,祁禹秋为了想讨好程导,竟然说出这种话。
“山神祭都举办二十几年了,而且会一直作为清溪镇的文化项目持续下去,就算发生这样的事,等案情查明,还是会举办。只是我们的节目如果需要山神祭的镜头,我想我可以留下来一起帮忙。”岳雨泽微笑道,“我胆子比较大,不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程雨看向岳雨泽,轻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是如果这只鬼是恶鬼,可怎么办?”
岳雨泽被噎了一下,随即扯着嘴角道:“恶鬼自有恶人磨嘛,到时候我只能当当恶人把它给弄走了。”
“哈哈哈,年轻人,好胆量。”程雨哈哈大笑,看向祁禹秋,“小岳要留下,那咱们三个就收拾一下,去投奔我那朋友?”
其他人见祁禹秋和岳雨泽就这么扒上了程雨的大腿,有暗暗鄙视两人脸皮子厚的,有后悔自己刚刚没早开口的,干小青更是一改刚刚的胆怯,鼓起勇气问能不能也留下。
程雨摆摆手:“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儿,你一个小姑娘过去就不方便了。”
干小青赶忙看向程思云,给她使眼色,哪知道程思云根本不给她眼神,淡定的看着桌子上的茶杯。
盛玉柯咬咬牙,举手道:“那、那我也留下,可以?”
说着眼睛没看程雨,倒是看向了祁禹秋,仿佛祁禹秋才是节目组里能做主谁留下的人。
程雨对此也毫无异议,捧着茶杯也看着祁禹秋。
祁禹秋拽着盛玉柯左看右看,点头道:“既然想留下那就留这呗,看看热闹。”
剩下几个也要开口,被程雨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四个人刚好,他们家总共三间房,再多一个就只能睡院子里了。”
“行了,各位赶紧让你们的助理收拾一下行李,机票我已经让人给你们订好了,下午六点。”
干小青几人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房间,临走前还不死心的看着程雨,希望他能改口让他们留下。
等人走了后,程雨才放下茶杯,靠在沙发背上,叹了口气,对祁禹秋道:“我可不是故意挑这里的,没有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的意思。”
祁禹秋啧了一声:“那我可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临来的时候你不是还在说希望遇到点有意思的事儿嘛。”
“喂,你小子可别开口冤枉我啊,我就开个玩笑,真遇到什么事儿,我第一个愁秃头啊,你们这哪一个真因为我的节目出了事儿,我都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程雨腾的坐起来,扑向祁禹秋。
这个时候他倒不像刚刚那个似乎运筹帷幄的导演,而是更像和祁禹秋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了。
盛玉柯忧心忡忡道:“我又后悔了,我就不该留下,你说我多着一嘴干什么。”
“放心,徒弟,有师父在,你怕什么!”祁禹秋拍拍他的肩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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