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受伤不能说, 要忍。
受苦受累不能诉,要耐。
一年后,奶娘从杭州跑来看他了。
“世子……”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奶娘哭了,哭的泪流满面,哭的泣不成声。
江暮雨也知道, 此时此刻的他一定很狼狈?
粗布麻衣, 灰扑扑的围裙系在腰上,骨瘦如柴, 双手在冬日冰水里冻得发紫, 曾经被无数皇亲国戚夸赞的俊俏小脸变得蜡黄憔悴。
奶娘抱着他哭, 哭了很久很久。
“世子,你想吃什么就跟奶娘说,奶娘给你买。”破碗中那半个咬剩下的窝窝头,刺伤了奶娘的眼。
“我什么都不想吃。”江暮雨环住奶娘的腰, 他什么也不想要, 他只想奶娘带他走,虽然这根本不可能。
奶娘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她在新家过的也艰辛,这次是主母开恩, 念在她这一年表现良好的份上准许她半月探亲假。除去路上的时间, 奶娘在姑苏待不了多久,陪伴江暮雨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天而已。
奶娘又走了,原来分离的感觉是这样痛, 原来他这样害怕离别。
这一次走是真的走了,奶娘生了重病,早在江家还未衰落前就诊断出不久于人世,所以她毅然决然的将所有积蓄拿出来给江暮雨做了身衣裳。
消息传进江暮雨耳中的那一刻,他觉得天塌地陷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孤独。
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他而亮,繁华人世间,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关心他,夜深之时,空寂寒冷,阴风噬心。
他是悲是欢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哪怕暴尸在最热闹的街头,也是无人理睬,无人问津。
心凉了,冷了,冻住了,跳不动了。
也无所谓,反正早就这样了。
千万不要有人再对他好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离别他不要再经历,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他不要再体会。
孤独一个人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小孩,你别不理人啊!这世道,黄口小儿一个比一个拽。我见你骨骼清奇,天资卓越,是个可造之材,有修仙长生之缘!我是扶瑶第十八代掌门人南华,你……肯定不认识,昆仑扶瑶仙宗……你肯定不知道!算了,要不要跟我去见识见识?”
大概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身老旧的道袍,手里拿着把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俩的蒲扇,胸前袍带系的乱七八糟,没型没款的往那一栽歪,模样尚且端正,皮肤有些粗糙,面带憨笑一脸热诚。
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
江暮雨松了手,木桶摔在地上,“哐啷”一声,里面的清水撒了一地,溅了他一身。
有什么关系呢?就算眼前的人是妖兽变得,专门跑来吃童男童女的,也没关系。就算被他吃了,也好过再在这个家待下去。
“你是掌门?”他问。
“对啊。”骗子答。
“扶瑶是什么?”
“是特别厉害的修仙门宗。”
“修仙。”他不是真的市井乡民,他见过世面,知道什么是修仙,知道那些翻云覆雨的修士超脱世俗,无拘无束,他眼中透出向往的光,“你要带我走?”
“我要收你为徒,你可是我的首徒,我的大弟子,怎么样?”骗子看起来比他还要兴奋,生怕他不答应似的上赶着说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个好孩子,且与我有缘,遵天命少年,跟我去扶瑶,上仙山修道,总比在这里开心。”
骗子意有所指,看向了地上摔破的木桶。
随波逐流,随遇而安。江暮雨跟着骗子……不对,应该叫师父了。
他跟着师父走了,进入扶瑶仙宗,住进了新家。
九天云榭,比他在江府的院子还要大,风景不知比那美上多少倍。
他跟师父朝夕相处,听师父授业解惑,师父很温暖很和蔼,从来不发脾气,就算有时候变得严肃起来很吓人,但也只是架势唬人。跟师父相比,师父更像个孩子,他软绵绵的叫月河,哼唧哼唧的无病呻吟,像只树懒一样,见到月河长老就走不动道。
师父的徒弟只有他,月河长老的弟子很多,凡是见到他的人无不惊叹,奉迎,市欢,或许是崇拜他的天资,或许是欣赏他的姿容,这些都无关紧要。
师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说出的话云里雾里,但都有其道理所在。
师父关心他,爱护他,给他最好的东西,教导他,鞭策他。一晃多年,虽然师父经常外出,但每次回来都能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给他,顺便临时出难题,检查功课。
看似不负责,其实很认真。
江暮雨想,师父会永远陪着他。
师父跟奶娘不同,奶娘是凡人,师父是修士,五百年修为在身,师父能呼风唤雨,上天入地,师父的寿元是无穷无尽的……
他敞开心扉,去接受这份爱,去投入这份关怀,去回应他那卑微的渴望被爱又恐惧被爱的心。
没关系,反正这份爱不会消失,这珍重的人不会逝去。
不会,逝去……
原来,修士和凡人的生命一样脆弱。
师父说,一个人孤单着的活着,多寂寞。
其实,寂寞久了也就习惯了,孤单久了也就不觉得冷了。
与其得到了又失去,不如永远得不到。
这就好像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不去管它,它苟延残喘的自己努力愈合,留下纵横交错的扭曲伤疤。虽然难看,但是不疼了。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拿着刀来说,伤疤太狰狞,我来帮你改造。对方一点一点的挑开伤疤,虽然轻手轻脚,但是很疼很疼。
他忍了下来,并且欣然接受了,因为他也想去掉这块难看的伤疤,他也想变得完美无瑕。就在他满怀期待的等待焕然一新的自己之时,改造他的人突然撒手不管,丢下伤痕累累血流不止的他走了。
上一次,伤口可以苟且偷生的自行愈合。
这一次,伤口只能源源不断的流血,直到死去。
江暮雨睁开双眼,无神的望着床幔。
这床幔并非织锦也不是丝绸,而是用蚕丝串成的一条条形状各异的贝壳,上面还有精美的粉红珍珠做点缀,类似珠帘的装饰围绕床铺一圈,乍一看有些晃眼,江暮雨撑着身体坐起来,屋内点着清馨怡人的茉莉熏香,紫檀八仙桌上放着一套茶具,是透明水晶的茶具,价值连城。
是在空炤门么?
江暮雨心中有所猜测,他拜入师门那年曾经跟南华来过一次,熟知这里的风俗布置。
江暮雨轻喘口气,视线下移,无意间瞧见床边趴着一人,顿时吓得往后一缩,也不晓得扯到哪里的暗伤了,他轻声闷哼,就这样细微的声响便惊醒了沉睡的人。
“师兄!”三天没合眼的白珒一双眼睛比兔子还红,他见到醒着的江暮雨,懵了一会儿,确定这不是做梦之后,几乎是喜极而泣的扑了上去。
江暮雨被这一下熊抱惊的三魂拐走了七魄,也顾不得抓回携款私逃的神识,怔怔的扒拉开白珒越搂越紧的爪子:“你……一直待在这儿?”
白珒心有余悸说:“师兄昏迷三天不醒,我寝食难安。”
“南过他们呢?”江暮雨问,“这里是空炤门么?”
白珒叹道:“是,叶展秋带咱们来的。你放心,南过他们都没事,空炤门的人拿出灵丹妙药救了咱们。”
江暮雨扭动左腕,那原本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可见是用了足够分量的草木精华。他拾起躺在枕边睡觉的凤血玉戴上,看脸色并没有轻松和高兴。
江暮雨若有所思的说:“这下,算是欠空炤门一个大人情了。”
江暮雨所说的正是白珒所想的,欠什么也不要欠人情,金钱好还,人情难抵。
前世也如同今生一样,师父将他们送到最信任的空炤门,由空炤门的好友代为照顾,借此躲避上官余杭的觊觎,毕竟空炤门在下界也是实力不俗的名门,焚幽谷就算有那野心,诸多顾忌之下也不能大动干戈。
空炤门在扶瑶危难关头伸以援手,门主林卫的意思是说,不图扶瑶的回报,毕竟千年前空炤门开山建派之时受过扶瑶子的救命之恩,空炤门始终欠扶瑶仙宗的人情,此举算是还情,不必放在心上。
若空炤门只是帮这一下,那自然是恩情相抵,互不相欠。可直到江暮雨弱冠,整整三年,空炤门都在庇护扶瑶,以自己强大的势力和交友圈为后盾,将扶瑶保护的严严实实,断绝了三山五岳所有对雪霁有非分之想的人。
如此恩惠,扶瑶仙宗根本还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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