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雨越走越快,白珒只好加速步伐,俩人老鹰抓小鸡一番,在临近山门前,白珒拦在江暮雨面前,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哪里做的不和人家心意了,问道:“师兄,你怪我没留在天琼保护南过吗?我临走前给他阳符了,保证他没事。”
江暮雨的脸色没有缓和,显然猜错了。
白珒琢磨半天,突然觉得自己一面对江暮雨就智商暴跌,他想了又想,问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对的话:“你气我跟公孙寻动手?”
江暮雨面色微沉,白珒哭笑不得,这都能猜对?
“让你离开你不听,让你退你反倒进,”江暮雨的声音暗而冷,眸中盛着怒意,在墨色黑夜中亮如刀锋,“我的话越来越没有分量了。”
江暮雨说完,绕开白珒就走了。
白珒原地反省,思考江暮雨炸毛的原因——公孙寻是什么人?杀人如狂的当代大魔,跟他对打?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若非他对魔修鬼道有相当深厚的经验,这会子早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了,这种热血上头不要命不听话净找死的混蛋师弟,不扔还留着过年?
白珒想到这点,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烂泥,他快跑几步跟上江暮雨,几次三番想解释,话到嘴边却总觉得词不达意,更担心说错话火上浇油,他磨蹭了半天,为避免越拖越糟糕,干脆认错道:“师兄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不该不自量力的去跟公孙寻叫板,我让你担心让你着急了,可是如果我听你的话掉头就走,你怎么办?你要自个儿留下对付公孙寻那芦花鸡?”
“芦花鸡”三个字在江暮雨脑中过了一圈,跟爱臭美的公孙寻结合在一起……
白珒本是想以道歉化干戈为玉帛,结果说着说着说到点子上了,一回想当时那个情景和江暮雨视死如归的样子,满腔怒火顿时沸腾,烧的他肝疼。
“你怪我不听话,我还要怪你……那个……”白珒怒火上头,把智商烧的一干二净,情急之下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想了半天,咬牙硬说道,“我还要怪你始乱终弃呢!你堂堂掌门,肩负着将门派发扬光大的重任,你死了谁管我们?你见过哪个军队出了事主帅掩护小兵撤的?”
江暮雨觉得跟他说话有拉低智商的风险,他小心翼翼揣着自己仅剩不多的智商,为避免自己变成白痴,还是少说话的好。
白珒见江暮雨不吭声,一时搞不清他是还在气头上,还是被自己怼的无话可说了,白珒左思右想,伸手搭上江暮雨没受伤的右肩,以防止话说一半再给人气跑了,目光则落在他被血染红的左肩上,温声说:“是不是很疼?公孙寻伤你,我一个没忍住就……”
江暮雨从乾坤袋中拿药递给白珒,白珒盯着那两粒苦的丧心病狂的药丸,干笑着想逃走。
江暮雨皱眉,指尖携了一丝真元在白珒胸口轻轻一点,真元撞在他伤痕累累的胸腔内,白珒一个忍不住“啊”的叫出声,江暮雨趁机把药丢进去,快速掐了个静音咒,又划了道真元将白珒的鼻子塞上,他为了呼吸只好把药咽下去,苦的舌头都麻了。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是做习惯的,白珒老大不小了,却偏偏怕苦,据江暮雨观察,哄着吃没用,就得硬往里塞——虽然江暮雨从来不会哄人。
“药只是辅助,内伤的治疗需要你自己调息。”江暮雨走到写有“天琼派”三个大字的牌坊下,“过来坐下。”
“不用。”白珒双手叉腰,挺胸昂首,摆出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说,“南过的药也忒好使了,我感觉神清气爽的,你不用管我了,快去找南过和黄芩!还有你身上的伤得尽快……”
江暮雨面无表情:“过来。”
他的声音很轻,并不严厉也不吓人,白珒却无法拒绝,仿佛一根羽毛划过他敏感的心尖,颤抖,不安,默默地走过去在江暮雨身边坐下。
江暮雨命令道:“凝神打坐,别胡思乱想。”
白珒乖乖照做,闭目静气,耳畔有箫声缓缓响起,夜凉如水,箫音婉转透着几分凄冷,却并不会叫人感到悲伤,比起畅快不如说和缓,比起欢悦不如说平逸,借着这天籁之音,白珒很快入了定,搅动的心率归于平和,沉闷的五脏变得轻快起来。
白珒若有所想,下意识的说:“若有下次,我还会这么做。”
箫声骤停,江暮雨看向身旁打坐的白珒,拿着玉箫在他脑袋上重重砸了下,厉声道:“让你别胡思乱想,入定了还不老实,把脑袋放空!”
白珒倒吸一口冷气,游走在四肢百骸的真气溃散,整个身体酥酥麻麻,几处大穴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他忙重新调息,亡羊补牢,冒着被狂扁的风险将自己不吐不快的后半句话补上:“我早晚要宰了公孙寻!”
不出所料,脑袋又挨了一下。
小时候被师父的扇子打,长大了被师兄的玉箫揍,白珒觉得自己早晚会被削成白痴,虽然他本身也不聪明。
江暮雨:“别打坐了,看着我。”
白珒微愣,睁开眼睛准备接受师兄的教育,却发现江暮雨是站着的,他逆光而立,白珒看不清他的脸色,唯有那双潋滟的眼眸,流丽如星,却透着森冷寒芒。
白珒心道:完了,惹火了。
江暮雨的神色冰冷,可他的语气却平易近人的很:“你想杀公孙寻?”
白珒平心而论,隐去他眼底的戾光:“他伤了你。”
江暮雨的声音冷了几分:“现在的你还杀不了他。”
白珒语带讥嘲:“再给我两年,或者五年……反正只要我不死,早晚能宰了他。”
“白玉明。”
白珒仰头看向江暮雨,视线随着江暮雨蹲下而下移。
江暮雨平视着他,逆光中,他的眸色越发幽沉深邃:“你对鬼道有何看法?”
白珒垂目沉思片刻,“师兄要听真话么?”
“嗯。”
白珒目光沉静,流淌着一抹无奈:“正与邪,好与坏,从来不能一概而论,仙道是正,鬼道是邪,可天道既然允许了鬼修和魔修存活于世,便有其道理和论法,鬼道多自由,仙道多拘束,前者恶名昭彰,后者芳名永存,修什么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修道的人,走仙道的并非全是正人君子,走鬼道的也并非全是衣冠禽兽,选择的路不同罢了。”
江暮雨:“你认为鬼修魔修和仙修剑修并无区别?”
“没有没有。”白珒忙辩解说,“人一旦入鬼道,身心魂灵皆受污浊,这是无论如何也撇不干净的,杀人如芥,丧尽天良,世间恶毒之事做遍,害人害己,怎能和仙道相提并论?仙道中并非全是圣者,像何清弦那类鱼目混珠的人很多很多,但鬼道中绝不会有贤者,大家一个比一个黑,一个比一个很,倒是比鱼龙混杂的仙道干净多了。”
江暮雨听着白珒云里雾里的长篇大论,声音冷而轻润:“若让你选,你选仙道还是鬼道?”
“那当然是仙道了。”白珒回答的直截了当,想也不想,“谁愿意去做人人喊打的魔修啊,对?”
江暮雨面色波澜不惊,就连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平静的叫听者心里七上八下:“你对鬼道了解甚深,为的什么?”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白珒瞬间卡了壳,但他很快就想到应对措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熟读鬼道典籍,当然是为了修仙界除魔卫道,捍卫正义之风啊。”
白珒装傻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江暮雨感觉自己有点杞人忧天,没发生的事情瞎担心什么?并非公孙寻的话触动他,他也并非听风就是雨,而是隐约觉得白珒固执己见,有时候坚韧倔强过了头,认死理,偏执,顽劣乖戾,这样的个性容易在极端的情况下走歪路,且一走到底不回头那种。
江暮雨隐隐担心着,可仔细想来,不免觉得自己无端猜忌同门师弟太过无理取闹了,好端端的,凭什么认为人家一定要和鬼道有牵扯?凭什么认为人家要剑走极端,拐上岔路?就凭一个小小的猜测怀疑他人?
江暮雨自嘲了一番,就算白珒未来真的走了弯路,他会在背后拽住白珒,及时悬崖勒马。
做师兄的本该护佑师弟,若白珒做错了事,走错了路,那只能怪自己疏于管教,怪自己没有以身作则。
“师兄放心。”白珒好像看透了什么似的,“我不会学坏的。”
白珒的笑颜如玉,耀眼的光辉四射,江暮雨好似被烫到一般,匆匆躲开他焦灼炽热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错觉了,依稀感觉脸上有点发热。
白珒自顾自的补充道:“就算学坏了也不是师兄的错。”
江暮雨的心微颤,愣是没敢回头看白珒,他草草收拾好自己乱作一团的神色,重新摆出那副云淡风轻,漫不经心的面色,站起身道:“你若学坏,我便亲自清理门户。”
这话在外人听来不免要感叹江掌门大公无私了,可白珒听在心里除了酸涩以外,还有对自己的恨,以及对江暮雨的怨,若上辈子他能做的比说的好听,或许结局就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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