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夏日, 只因昨夜下了一场雨, 倒是凉爽不少。大殿外是黑压压的一片, 后宫中所有嫔妾都被聚集在此处,各主领着各自的宫女们, 全部都在赶制秋冬的各色衣物。
这还是甄昊偶然提起,而姜嬴亦觉得能在后宫中侍奉的宫女几乎没有几个是不会针线的, 而且一一举荐才知道, 原来这后宫中有这么多擅长女工且技艺精湛的女子,有些人甚至能够媲美绣娘,这缝制衣物也无非是小试牛刀, 这深宫倒是埋没了她们。
如今战线拉长,各方面都吃紧,早些日子便由甄昊带头, 从上到下,不单是衣食住行, 只要是能用的人都用上, 能省的则都省了,开源节流,效果倒是不错。
只是也有问题, 这些嫔妾汇聚在一起, 人多,口舌也多,又在深宫中寂寞久了,热闹了, 也容易出事,防范于未然,所以姜嬴只要得空就必定要来看看。
姜嬴与女官们说了几句话,便靠在一旁的凭几上,她本就疲惫,一会儿就有些瞌睡起来,昏昏沉沉间,看着忙忙碌碌的女子们,心中不免难受,这后宫只有一个男主人,可这宫女子却是数以千计,偌大王宫,对于许多人来说真是寂寞如雪,如今把她们聚在一起,虽然忙碌劳累却也欢乐了许多。
眼下只见温香软玉般的姬妾们,虽然有私下窃窃说话的,但都是娇声软语,见她在上坐着,都噤声不语,一时间只听见穿针引线和布匹摩擦声。
姜嬴坐了片刻,一睁眼,她见一旁宫女正在绣一个鞋面,活计鲜亮,十分可爱,她抬手,宫女呈上,也拿着针线接着绣,只是她这些年很少做这些,又无人特意教授,所以手下这的针线成型出来,一看,委实算不上好的,她也不恼不急,只微笑,一旁的绣娘见王后有意讨教,更是抖擞精神,二人说了一会,姜嬴针还未下,就见一个赤衣的女官朝她跪拜,姜嬴示意近前来,女官就帖耳低声说了几句话,姜嬴放下手中的物什,起身朝一旁的女官们道:“把册子拿来。”
一声是后,便立刻有几名力大的宫人从殿内搬来一个半人高的几案,姜嬴在旁坐下,甄女史肃然,上前奉上名册,上面事无巨细,都写的清清楚楚,姜嬴迅速扫了几眼,“女史做的事情,我再放心不过了,就都依上面所言。”
甄女史再也忍不住,笑开了花,她便领命下去,按着名册依次责罚,那台下被点名道姓的宫人都是面如死灰,但有胆大的,见了姜嬴脸上似乎有不忍之色,便猛然挣脱,一溜儿滚爬到桌角旁,对着姜嬴一面哭一面磕头,哀泣道:“王后!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不该乱说话的,更不该捕风捉影,王后素来仁善,请王后饶了奴婢这次……”
姜嬴低头看她一眼,随即缓缓挪开目光,轻轻道:“你吐出的唾沫,能在舔回来吗?”
这话虽然粗俗,但甄女史心中却是大喜,从前,王后就是个不爱管事的,如今又有孕,她只怕王后处事会太过仁慈,难免不能立威更留下无穷后患,况且王后若发话,她也不敢不从,只是心中难免憋屈。
甄女史见那宫女还不死心,仍在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不中听的,她便低声呵道:“禾绿,你还不死心,若在华阳夫人面前,你还敢造次吗?”
那禾绿一听,软了半边,若是华阳夫人,不单她要受罚,连着她的家人都没有好日子过,若是她敢求饶,她早死了。
甄女史挥手,禾绿便被拉了下去,这些女婢,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远的有华太后,近的是华阳夫人,她们手握后玺之时,干的事可比这毒多了,如今还敢来讨饶,真是,早又干嘛去了。
这后宫多少女人,嘴巴又杂又坏,王后若想要长久的,可不能不治。她朝左右冷笑一声:“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堵住她们的嘴,通通带下去!”
远处的众女连抬头也不敢,手上的针线更快了,又听见这边训斥声,吓得手停住了好几次,东西也掉落,又赶忙捡起,甄昊轻轻走进,恰好见着这画面。一旁被带走的宫女禾绿眼尖,见大王突然走进,两面惊吓间,不由惊呼一声,然而发不出声,只是呜呜呜,随即她死命跪下不住地朝他磕头,甄昊被她吸引,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犯错受罚,天经地义,他不插手姜嬴的事。
姜嬴见如此,也不计较,只是笑着起身领着所有人,朝甄昊行大礼,几个跪拜后,甄昊抬手,“王后不必理会,继续,”说完,他绕着绣女们转了一圈,看了半天,居然也紧张了半天,如今他已经适应和老狐狸们磨嘴皮子,如今看了这黑压压一片的年轻姑娘,他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些女子,名义上都是他的嫔妾,他来到这里许久,也表明了意思,可愿意回家去的,感恩戴德院自请出宫的,大多是有家族地位,比如那些华阳女,她们即便在这宫中耽误年纪,但在出宫,也照样有人赶着上门迎娶,只是有些嫔妾就不太愿离去,他也不能效仿华太后一股脑都给逐出去或者直接杀了,这些女子不能博得宠爱,因此被华阳夫人视为无物,待遇也差多了,日子也难过,可即便如此,她们也不愿家去,也不知是何道理,难道是习惯了?
不过此番让她们做些衣物,倒是效果不错,消磨时间,干了活,多说了话,日子也好受些。
自从姜嬴有孕后,华阳夫人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安置在他与姜嬴身边侍奉,他也能明白华阳夫人的用意,姜嬴看起来是不介意,但心中高不高兴他也琢磨不透。
不过姜嬴有孕,他总该小心些,怀孕的人会因为体内激素变化等原因,心情起伏大变化大,他还是知道的,总之他现在是处处小心,时刻留神,毕竟要是一个不小心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弄的姜嬴心中起了疙瘩,可就不好了。
甄昊站在中心,众女都不约而同的起身,似乎在等他说话,甄昊酝酿了半天,最终只是简单的笑笑:“衣服……缝的都不错。”他又拿起姜嬴手旁的看了半天,笑道:“真不错。”
“大王谬赞,”姜嬴看着自己绣的有些不成形的麒麟刺绣,不由低声笑,甄昊见她笑了,便道:“你也累了,咱们一道回长乐宫去。”
姜嬴早就想回去了,甄昊一说,她又当着众妃嫔的面说了几句吉祥安抚的话,安排妥当后便离开了。
回到长乐宫,甄昊便听见踩水的声音还伴随着孩童特有的嬉笑声,姜嬴一听,歉然的朝甄昊一笑,“茱萸顽皮,还望大王海涵,她真是越来越淘气了,妾身自会好生教导她的。”
“王后何必在意,她现在就是这种鬼见愁的年纪,不过,”甄昊看了眼四周又道:“还好现在甄鷨不在,不然才真是头疼。”
二人说着走进,却看见一消瘦的女子背坐在那,虽然大殿上充斥着孩童的喧闹声,但她却是身形落寞,神色寂寥,恍如周身结了一层霜雪,与四周的热闹格格不入。
那是小夏国的六公主,她静静地坐着,应该是因为神游天外的缘故,即便是甄昊二人站在她的身后也没有丝毫反应。
甄昊看她片刻,抬手,甄女史行礼,立刻领着所有宫人下去了,姜嬴也看向他,甄昊笑道:“王后与寡人同心,自然不必出去。”
听见男人的声音,如梦初醒般,六公主终于转过身来,她看见甄昊,腾一下站起来,手死死地拽着裙边,整个身体都在打颤。
甄昊看见少女扯着衣裙的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已经发白了,而那双原本白嫩的手,现在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如老年的树皮般斑剥。
六公主回来的时候是两天前,回来的时候灰扑扑脏兮兮的,而且直接在被接进宫的时候晕厥了,他没来得及和她说上话,而从他没有得到消息来看,从洛邑到眉城路途十分遥远,通讯不便,六公主应该是马不停蹄地跑回来的,所以她失踪的消息在她到达之后才来到这里来。
按照这六公主的说法,她是因为乱军冲散了队伍,找不回去了,所以她在混乱之间,再次回到了王都洛邑,但这些话有几分真假,他也就不得而知了。
甄昊盯着她看,六公主一言不发,只是长拜不起,直到此刻,这样看着她,甄昊才发觉,原来莫说了解,他对这位异国公主的印象甚至还定格在与她初遇的那天,那日,异国的少女初入王宫。
泰兴殿初见,这位异国公主穿着本族的嫁衣,满身金银珠宝,从头到尾,满身披挂,金灿灿的,精美的耳环,几乎占据了半只耳朵,精湛的工艺,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纤细的脖子上是华美的项链,朱光璀璨,连手上的手上都没有空着,上面画满了奇特花纹。衣服上满是珠宝镶嵌,如漫天星辰都化作碎粒般点缀在其身。
手镯、脚镯,叮铃作响,发饰、额饰、胸饰、从头到脚,珠光宝气,但这都不是让他惊讶的地方,因为那双奇怪的异色眼瞳,吸引了当时所有人绝大多数的注意力,以至于让他忽略了她其实是一个浓丽无比的美人,高挺的鼻梁,强势无比,她的脸蛋曲线流畅,一双奇异的眼睛,与周围人迥异的外域的五官,那双大大的眼睛,闪烁无比,如同精灵一般,美的惊心动魄,每次她抬起眼,直勾勾的望着你的时候,你会感觉到她的眼睛里,有一团火在燃烧,直到燃尽生命,否则,这火决不会停!所以他现在他忘记了许多事,但他却忘不了,在莲花台上,少女与他最近的一刻,急剧跳动的心,她拼死也要保护他,礼服上的红莲一如她眼中的火,灼人眼目。
这样的人,也难怪华阳湫会对她倾心,而现在她更黑了,也增添了许多伤痕,肉眼可见的,都数不清,但这却没有减少她的美丽,因为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她变得更加高挑,越发得健美了。
见她依旧垂首,料想自己的目光会让她感到紧张,于是他收回打量的眼光,拉着姜嬴上前,对着二人比划了一下,不由感叹:“果然,莲公主,你又长高了。”
听见甄昊突然这样说,少女紧绷的脸上好像裂开般,露出了一丝羞赧,姜嬴见她有一丝松懈,忙走上前去将她拉起,握着少女的手,极尽温柔,道:“莲公主,多日不见,倒是变得消瘦了,只是气质不似昨日,变得极为清俊,像个飒爽的女英雄,只是……你与湫将军究竟如何?”
问得好!甄昊看向姜嬴,笑意浓浓。
姜嬴知道,当甄昊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就是有兴致,姜嬴喜悦,决定再接再厉,她正要继续说,却听到扑通一声是咚的一声巨响,少女又跪倒在地,这次还真把甄昊给吓了一跳。
“左右何在?还不赶紧扶莲公主起来!”甄昊说完,才想起侍奉的人都出去了,他索性自己起身,亲自将少女扶起,“公主,有话你就好好说话,这殿上又没有外人,这样磕一下难道不心疼腿脚,你也该好好爱惜自己才是。”
姜嬴端茶给她,追问:“公主可明白自己的选择?”甄昊也连忙补充:“寡人绝不降罪,只要实话!”
这要她怎么回答呢?她没有什么可说的,哪怕大王降罪,她也要去玉凉,可现在,她还是这样无力只能默默垂泪,少女声音有些哽咽,她缓缓道:
幼年的她,能接触的只有那一亩方寸的狭小天地,父王是冷漠的,自从兄长长大,她与兄长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也终于明白,她与兄长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她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但她也永远只能困于那小小的天地间,即便是血脉相连的兄长,也不会理解她,也无法帮助她。
日渐一日,兄长也让她觉得生疏起来,而她那些所谓的王兄们,他们是让她恐惧的噩梦,最她这辈子最恨最厌恶的人!哪怕现在,她还时常会做梦,梦见自己回到那片暗无天日的地方。
而在那个地方,只有兰姐姐,是她唯一的光,这个同父异母的王姐,相对于姐姐更像她的母亲,只有母亲才会这样无私的爱护她,照顾她。她始终仰望着兰姐姐,看见她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兰姐姐温柔又坚强,她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人。
但是她赖以生存的日光,也被黑暗给吞噬了,虽然没有任何人拿刀剑刺杀她,但她知道的,兰姐姐她是被人杀死的,就是她的“哥哥”们,是他们一起杀死了兰姐姐!
她都知道,但她没有办法,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以为她也会一起死去,然而即使那一抹亮光消失了,她却依然活着,苟且的活着,日复一日。
少女说完,又陷入了沉默,甄昊没有追问,良久,“你说,她现在想什么呢?”甄昊低声问。
“所爱的人,还有……所恨的人”姜嬴声音一顿,“以及怎么样——报仇。”
嘴唇在轻微地颤抖,脸色苍白的少女终于抬起头,目光坚定,她跪倒在地,恭恭敬敬道:“回禀君上,湫将军他很好,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我很钦佩他……”
听这意思,没有情愫?
甄昊依旧笑道:“咱们不说国事,只论私情,天生万物,德育世人,寡人是为一国之君,自然同样爱护着你,公主来到我姜国,相逢便是有缘,寡人自然也希望你能够幸福的,你不要怕。”
六公主虽然年纪小,还不到十四岁,但外貌倒是比寻常姜女来得成熟的多,又长得高,这一次回来,看起来又沉稳了多少,况且她那不怕死的劲头,他是早有体会的,这次她在前线立下了不少功劳,有功就该有奖赏,对于这种努力的小姑娘,甄昊总是愿意多给一点儿爱护。
不过目前来说,惊讶与好奇更多,毕竟他实在不曾想过,这华阳毅夫妇居然会这样开明,居然愿意让华阳湫迎娶一个异国公主!他与华阳湫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他往日冷眼看,华阳湫并不是一个会为爱痴狂的男人,而且她还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他虽然一直喊公主,但众人皆知她确是丽妃,所以在这短短几月时间里,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是咚的一声,打断了甄昊的八卦之心,莲公主再次拜倒磕头,含泪道:“贱妾叩谢大王!大王的恩德,贱妾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必定结环衔草,舍命相报!”
姜君于她真是再生之父!大王的意思虽然笼统,但却是无意为难,这些日子里,她将身家性命全压在华阳湫身上,其实只是为了能返回玉凉,可华阳湫身受重伤短时间内实在无法动身,她思索再三便只能孤注一掷,单刀匹马返回洛邑,只求日夜哭诉,来说动大王,能跟随大王的军队一同回玉凉去。
姜嬴赶忙拉住,但她额头已经红了,甄昊只喝口茶道:“谢什么谢?寡人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少女泫然欲泣,姜嬴再也忍不住用手肘顶了顶甄昊,后者笑道:“真是的,往日就常说,有话就说,不要想东想西,偏偏你却总是爱当哑巴,既然学会了说话,何必藏着掖着。”
他早就觉得奇怪了,她身边的一个侍女绿豆能说姜语而且还了解许多习俗,而六公主也学习的速度也是异常的快,他学习的速度快,接受能力强,是因为他有一个前世,六公主不可能会没有原因,他就说有猫腻,原来是因为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这兰公主的母亲是中州女子,六公主自然耳濡目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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