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笑声?甄鷨抬起头, 一旁的两个侍女见她动作, 也倏然间从困倦中清醒过来, 小榻上的少女,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脸上也不复刚才那般昏昏欲睡的模样。
远处传来的杂音,在雨夜中更加清晰, 甄鷨的背渐渐挺直了。此刻心中满是诧异, 这样的夜,长乐宫中森严,怎么有这样零散的脚步声?
甄鷨还在听, 显然是有人是由远到近的走来,传到她耳中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偶然响起的笑声让她那淡远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 突然她感受自己的袖子被轻轻的扯动了,三四下后, 甄鷨极不耐烦地转过头来, 然后与一位玄色衣裳的妇人四目相对。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甄鷨低下了头,因为那位正看着的那是妇人是她的姆师, 是家中最受尊重的妇人, 不单是因为她拥有渊博的学识,也拥有美好的品格,更因为她是母亲陪嫁,自幼她便是在姆师的教导下长大, 而她身边的侍女们亦然,她们尊敬、爱戴她,也敬畏、害怕她。
甄鷨偷偷抬起头,但一看见姆师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时,她难过极了,便又把头给地下了,她忍不住用长袖盖住了自己的脸,惭愧与羞怯充满在她的心中,她不害怕父亲,更不害怕甄瑛,因为母亲去世太早,父亲溺爱她,弟弟则爱护她。
可姆母不一样,她被所有人尊重,大家都赞美她的涵养,自然她也很严格,但那都是为了她好,她知道,所以她不愿违背姆母的意愿,因为小的时候姆母将她抱在怀中哺育了她,等她懂事后又是还教育她,一年年,她越长越大,每当新年的时候,她穿上新的衣裳,姆母就会笑着对她说,她越来越美丽,就像母亲当年一样。
但姆母却越来越老了,她甚至担心,姆母会看不到她出嫁的一日。
甄鷨站起来,姆师知道,是因为外面的说话声,她自小照看甄鷨长大,自然也知道甄鷨是不会罢休,于是,她站起来道:“想是华阳将军的二女。”
当然!那就是华阳家的坏女人!她难道会听不出来!
“我知道,除了华阳藤,这宫中没有人会说那么难听的话,听她说话简直是一种折磨!”甄鷨从小榻上跳下,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侍女们赶忙为她披上外衣。
甄鷨活动了几下自己的手腕,今天写了太久的字,方才又一直再看书,她手酸眼也酸,甄鷨又听了一阵,笑声肆无忌惮的闯入她的耳朵。
“这样的野丫头就该永远待在北疆!”甄鷨说完,身边的侍女们都低声笑了,华阳藤成长于北疆,所以她说的话虽然都能听懂,但腔调却和洛邑推行的正音有差,甄鷨越说越气愤,侍女们都低头偷笑,直到姆师的目光在她们每一个身上扫过时,她们才低下头,安静下来。
甄鷨皱眉,她就知道,华阳家的女人说不得,尤其是这位,又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之女,马上就是戴国的太子妃,未来戴王后。气死人了!
“鷨儿,你要像鸟儿爱惜羽毛一样,爱惜你的名声,你的父亲是王叔,母亲是淑女,世人不苛求你的容貌,但她们总愿意歌颂你的品德。”师姆静静地坐着,她的声音沉稳如一潭水。
“是,姆母,”她当然知道的,她需要一个好的名声,如果世人都歌颂她的美德,那当他们看见她白皙的皮肤和,明亮的眼睛的时候,她会得到更多人的喜爱,没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了,甄鷨低头,可心情却难以平复。
可为什么呢?她已经很努力了,家里的书,她天天在看,她的字迹受到学士们的称赞,她甚至向虞仙子去学习舞蹈,因为她知道即使世人不苛求她的容貌,但丈夫总是会更愿意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可是即便这样,能嫁给太子的人,却是华阳藤,为什么她不能?为什么?
她也曾三番两去质问父亲,然而父亲总是一个回答,她太小了,说谎,借口!她也不过比华阳藤小个两岁而已,到明年春天花开的时候,她也有十四岁,十四岁,哪怕是公主也能出嫁了,为什么戴国的太子妃不能是她?
她当然不服气,最大的珍珠从来不会被用来装饰簪子,只有那些细小的边角料,才会用去做珠钗,而她只愿做一颗最大最亮的明珠。
她受够了,父亲太软弱了,他根本没有往昔的风采,他对谁都是笑容满面,尤其是对华阳夫人,还有甄瑛,那个混账东西,天天都要来看华阳晚晴,一个哑巴,他哪来的那么多话要说的?还有上次、上上次去大表哥家的时候,都是一个样!华阳家的女人难道个个都要和姓甄的成亲?简直是岂有此理!
都说父亲最疼爱她,可是父亲难道不明白,在姜国,无论她再怎么好也不会是未来的王后!
她只想嫁给大王,结婚不就是生孩子吗?她也可以!
可现在的大王是她的堂兄,是兄长,谁让她姓甄呢,可为什么戴国太子妃不能是她?她不服,所以华阳藤住在长乐宫,她也要住,她决不能让大王被这些女人给迷惑了。
“我要去!”甄鷨甩开被拉住的手冲了出去。甄鷨冲了出去,姆师也立刻跟上,随即侍女们都跟了出去。
不择路,水啪啪哒哒地溅得到处都是,甄鷨停住脚,她一眼就看出,远处的人是华阳藤,削肩细腰,体态轻盈,头发总是高高的束起,她站在一个水洼旁,在月光倒映下是一片银色,她的身旁站着两个人,细看,左手边的是个男子,身形飘逸,看到他,甄鷨的怨气突然少了几分,她突然想起那个坐在高位上的女子,这个人应该就是王后的弟弟了,甄鷨轻轻一笑,罢了,反正姜国的王后轮不到她,只要不是华阳家的臭女人,现在的姜嬴也挺好的,最起码挺……俊美的。
“呀!是鷨儿,”华阳藤在转过身与顾清漪说话的时候瞥见了一道身影,娇小可爱,穿着王族女子特有的服饰,那是甄鷨。
华阳藤惊喜的声音激得空气一荡,甄鷨微不可查的轻哼一声“假惺惺”,见华阳藤朝她招手喊:“快到姐姐这边来……”一听到姐姐二字,甄鷨只觉得异常刺耳,只是她素来坚持哪怕在不喜欢,样子还是要做做的原则,于是她还是努力维持自己的风度,朝华阳藤慢吞吞的挪过去。
华阳藤还在笑,甄鷨一边走只觉得更生气,她狠狠地瞪了华阳藤一眼,怎奈何夜太黑,华阳藤似乎并没有看到,只对着空气飞刀子,不免眼酸。
甄鷨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揉了揉眼睛,然而再睁开眼时,华阳藤居然朝她小跑而来,还问:“这样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烦死了,要你管!”甄鷨嘟囔,华阳藤的速度极快,就如同她那又急又清脆的声音一般,转瞬间已经到了她面前,随即甄鷨就被溅了一脚水,怒气再一次被点燃:“你走开!”甄鷨气嘟嘟的将她一把推开,然而她用尽全力,华阳藤依旧纹丝不动。
华阳藤近身来,现在甄鷨只能仰望她,因为她现在的身高还只到华阳藤的胸口,甄鷨再也忍不住只想破口大骂,只是还没等她酝酿好,突然间,甄鷨发觉自己居然双脚离地了。浑身一轻,心一提,华阳藤的脸已经放大在眼前。华阳藤的手正夹在她的两肋间,笑哈哈地将她抱起在怀,随即在她的脸颊上唧亲了一口。
甄鷨一愣后睚眦欲裂,她拼命的挣脱,但她力气太小,华阳藤只当她不好意思所以在她怀中扭来扭去,于是反而换了个姿势,将她固定好抱在怀中。
甄鷨只差没气死,她张开口就要咬人,却听到女子笑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睡觉?不如和我们一同往大王那去,大王设宴请客呢。”
一起去,去大王那!
甄鷨眼睛一亮,放弃了挣扎,一旁的侍女见她脸上神色转瞬间已经是无数变化,如今更是大怒变大喜,都低头笑。甄鷨那管她们,她先前还正愁找不到机会,如今华阳藤相邀,她自然欢喜。可眼见华阳藤要抱她走,甄鷨无奈,只得低下头,拉了拉华阳藤的衣襟,“藤姐姐,……请藤姐姐放我下来罢。”
华阳藤低头,见少女刘海遮住了眼,华阳藤只觉得愈发乖巧可爱,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轻轻放下,还拉着她往姜嬴身前凑去,姜嬴便牵着她,众人一齐上去。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次就便宜她了,甄鷨在心中道。抬起头,是一个美丽的侧面,她不由拉紧了姜嬴的手。
距离并不远,但到宫室内的时候,华阳藤惊了,热气腾腾,上是一个锅,热气便是由锅出来的,旁边放着四个碗和筷子与酱碟,还有一个瓷质的酒器。
甄鷨鄙视的看了一眼华阳藤,随即她看见大王脸上亦是讶然之色,一时心如打鼓,忐忑不安,唯恐被驱逐回去,虽然与众人一同行礼,余光却忍不住往甄昊身边飘去。
大王并没有看见她,他正朝一旁的王后道:“寡人只当两个人未必能都来,谁不料王后竟然带来了一群。”
“谁的面子比得上君上呢?”姜嬴笑道,甄昊又命人添七了碗筷,甄鷨见王后直勾勾地看向顾清漪,顾清漪也就挨着她坐,华阳藤随后紧挨着,甄鷨一看,特意挤到甄昊身旁,甄昊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放到自己与姜嬴的中间坐,甄鷨十分满意,得意地看了一眼华阳藤。然后者早已去摸手旁的东西了。
华阳藤低头看手边的酒器,喇叭花一般的口,盖子是一个蹲坐的长角花鹿,手柄入长弓,细长,腹部刻莲瓣纹,似含苞待放莲花,随手提起,就发现原来这东西是分离的,分上下两部分,上面的腹部硕大,椭圆形腹上有花纹,看起来十分漂亮,而下面是敞开的大口装着热水,高圈足,腹部也刻有莲瓣纹,恰似盛开的莲花。原来这东西既能盛酒又能温酒。细看就见这酒器,颜色青白,光润明亮,晶莹润泽,洁白细腻,将酒倒出,也是醇香浓厚。
甄鷨心中十分高兴,虽然东西简陋到让她奇怪,但她也全不介意,眼前正是战时,上下都称节俭,如此正好,只是她看见大王居然亲自拿起勺,起身在白雾中捞出一团东西,白白嫩嫩的,热乎乎的,却是豆腐。
甄昊笑道:“寡人这白水煮豆腐滋味如何啊?”如果是让臣下来答,只怕能跟做阅读理解似的。
“这酱料不错,”率先说话的是华阳藤,她看向身边的顾清漪,顾清漪看了半天,随即嗯了一声,倒了杯酒给她。
“好,识货!你若喜欢,向你王后嫂嫂讨去,寡人的好东西都在她那收着呢,”
唇红,酒也红,热气腾腾的,甄鷨见她们喝,她也忍不住,嚷嚷着要喝,甄昊无法,看向姜嬴,却被甄昊喝住了,华阳藤却拿了个小杯子给她喝,甄昊也无意去制止。
热气还在,众人皆是醉醺醺的,华阳素喝的少,就见大王屡屡朝她看,现在则直接盯着她了,心中委实不解,大王的风评她也知,只是听墨不渝所说,如今一看,也是容貌清秀,彬彬有礼,似乎又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可怖。
大王为何盯着她?若说容貌,也无道理啊?但观大王神态,似乎确实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姜嬴命人将甄鷨抱到小塌上去睡,随即便推了华阳素一把,她虽然不知道甄昊要问什么,但是甄昊肯定有话要说。
华阳素起身,甄昊与姜嬴二人一起换了个座,甄昊二人在上,华阳素在下侧。
想了半天,甄昊终于说:“玉凉那边,……墨医师他可还安好?”
他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姜嬴,随后就是墨不渝了,墨不渝气质斐然,彬彬有礼,他的命是靠墨医师救的,他真的很感激他,可以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最依赖的人就是墨不渝。如果墨不渝要利用他,来图求权力上的更进一步的话,他还真不知自己那时会怎么做。
然而尽管当时他如此依赖墨不渝,但并没有御史来劝诫他,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王叔安他们都知道,墨不渝此人不爱钱更不爱权,他所在意的只有华阳素。
墨不渝是王都洛邑出了名的痴情郎,在这时代,二十多岁的年纪,这样的身份,妻妾都能凑几桌麻将,孩子多的只怕都能打酱油了,可墨医师二十多岁还是孤身一人,只为等待在外远游的师姐,现在人是回来了,可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可怎么好?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况且虽然宫中优秀的医师不少,可像墨不渝这种长得好,他有个人情感加分的,而且有热情有责任心,专业素质过硬的,还能治疗疑难杂症的,能满足这些条件那可不多,他自然希望墨不渝能好好的。
不渝?华阳素不曾想大王第一句话竟然是向她询问师弟的安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瞠目良久,无事不登三宝殿,大王只怕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启齿,所以借问墨不渝来做遮掩,她只能这样想。她回神后立刻回道:“墨医师素来身体健康,大王不必挂怀,大王……若有隐疾,**亦能代劳,大王不妨直说。”
“寡人没有隐疾,只是随便问问罢了,素医师多心了!”甄昊赶忙撇清,姜嬴在侧不免一笑。
没有隐疾,这又为何?墨家虽然与华阳家多有联姻,但不渝自幼是与她一同长大,远离王都,他与大王虽有血缘,但也离得十万八千里了,为何大王这样挂念他?
事反常态必有妖!
华阳素忍不住打量起眼前人,一个年轻的君王,眉目清秀,长眉高鼻,年纪也与不渝相差无几,眼睛清亮,她远游在外见过数不清的人,活人、死人,喜悦的恐惧的,无数的眼神,可此刻她却看不透这双明亮眼睛。
甄昊轻咳一声,不愿放弃,他继续道:“寡人素闻墨医师有一位师姐,美丽动人,铄古切今,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华阳素听了,立刻下座拜倒道:“**不过是与墨医师自幼相识,况且又师出同门,所以更比别人亲密些,大王如此谬赞,**愧不敢当。”
甄昊笑道:“既然师出同门,有青梅竹马之谊,切不必为了年纪一事而烦忧,这姻缘天造地设,没什么可以阻拦的。”
“**比墨医师小一岁。”华阳素道。
甄昊一愣,听墨不渝师姐师姐的叫,还以为华阳素年纪更大些,所以才这样说。
“**先入师门,所以强占一头,小时候这样喊,也就成了习惯。”
小时候,他总是在她的身边喊着小师姐,小师姐,到如今,她也真的习惯了,她与不渝,除了师姐,也只是师姐。
甄昊看了眼姜嬴,姜嬴随即道:“你可愿意与大王多说些?”
华阳素看着二人,心中蓦然一动,这两个人是姜国的顶端,而她们此刻正看着她,她低下头,轻轻道:“我个性执拗,不渝天资聪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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