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藤迅速在脑海中理清思路,涟城这个地方,虽然还是姜国的境内,但是人多,杂乱,治安最难,前王后父亲文侯,一到涟城上任,没多久就一命呜呼,如今接任郡守的却是前王后同父异母的兄弟,一共三人,共同掌控这涟城。
这前王后的母亲墨氏只有一子一女,前王后一死,他们受到牵连被放逐到涟城后,老文侯一死了,不久墨氏与其子也跟随着相继去世,现在接任的是妾室麦姬的三个儿子,麦姬到还不到四十岁,很年轻,麦姬她不曾见过,但也曾听她母亲说起过。
“涟城郡守回洛城去了?”甄昊抱起孩子,他总觉得心中没有什么可依托的。
“是,”华阳藤很干脆的回答。
“麦姬共有几个孩子?”
“三儿两女,其中一子死了,到现在是两儿两女,最小的是个女儿,二八年纪。”
麦家的女儿啊……他对麦家也不是一点不知,在他的印象中,麦家的女儿好像特别多,关他身边就有好几个,还有几个他能记住的妃嫔其中也有麦氏女,与华阳家、妘家之类不同,论俊才名臣英雄麦家还真没有,麦家实在是不入流,这个还真算是靠裙带关系起家的。
在他的印象里,涟城的郡守还是前王后的父亲文侯,前王后华阳涟,因为其母怀孕之时,恰好经过涟城,并且在这里生下一个女儿,之后取名华阳涟。
华阳涟能坐稳王后之位,让公族之人不满却无可奈何,是因为华阳涟是原主所有的女人里最早生育的,并且还是双胞胎,还是两个儿子,而且很快又有了女儿,可谓儿女双全。奈何造化弄人,新君乖戾且无情,最终的结果就是她死,孩子死,涟王后一死,新君就将自己的老丈人文侯全家都给轰到涟城,而这里可不是一般的乱。
但是文侯来到涟城后,不仅自己死了,紧跟着正妻与嫡子也都死了?
甄昊有些诧异,他想了想,在最初也曾经惊讶于王后和她的孩子死的蹊跷,现在想来,这里的医疗条件水平,双胞胎又多早产,早产儿本来就容易死,她又是年轻女孩,而且不是谁都能适应这种从人生巅峰到人生低谷的,华阳涟郁积于心,所以她早早去世,至于她母亲和弟弟的死,这是不是麦姬所为,没证据还是先不多想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在意,甄昊看向一旁的麦香:“麦香你与麦姬同支,你可知道她?”
“末将实在不知……”麦香摇摇头,老老实实的回答,他是真的不知道,麦家虽然不能与华阳家相提并论,甚至也比不上李家,但却是大族,因为人多,孩子也多,他又不是本家如何会知道。
而他是因为在御前侍奉,所以竟然被大王选择,至今,也对大王能让他带领队伍来北疆感受欣喜。
他虽然不知道,但大王还看着他呢,他还是得说啊,麦香搜肠刮肚,战战兢兢道:“大王想问什么?末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文侯只怕不怀好意。”华阳藤轻轻打断了麦香的话,麦香虽然武艺高强,但贵族关系盘根错节,麦香比她还要迷糊。
甄昊不说话,他抱着孩子,孩子还没有醒,小小的脚,小小的手,握在手中软绵绵的,也很脆弱。
大王含笑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华阳藤的额头却已经开始冒汗,一旁坐着的麦香,也不知怎么地站了起来。
他要是再不说话,只怕这两个人要坐不下去了,甄昊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轻松温和:“不知道夫人……姨母是什么意思?”
华阳藤心神不宁,大王直接问夫人的意思,难道默认夫人默许此事?王后与华阳夫人相争的事,大王只怕心知肚明,如今直接问,只怕已经有了偏见,夫人在洛邑,她的意思在这里的她们怎么可能会知道,大王是在问她,华阳起身跪倒:“姨母常对我说,多出来的树枝,不规整的,那就裁掉。
”
“说的有理,只是细枝末节容易舍去,可树上辛苦结出的果子就怕舍不得,果子从树上来,同气连枝,哪怕是烂了坏了,也只怕不忍。”
华阳藤心中焦急,大王这意思分明是觉得华阳夫人会有私心,她想了想又道:“主上所言非虚,只是果子如何,树却不能做主,旁边的果实也奈何不了它,只是若有人只因为这几个烂果子烂叶子就把参天大树给砍了,果子容易,可树却要十年百年才能长成,若是因为烂果子一时气恼,把可以做顶梁柱的树给抛弃了,那也是得不偿失,这树能结许多果子,又能遮风挡雨……”
他竟不知华阳藤居然这么能说,甄昊笑道:“只是果子有一个口烂了,只怕里面都不好了,若是你,你待如何?”
“臣女是华阳毅与麋姬的女儿,是姜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她眼神坚定,不似在说谎。
甄昊凝神她片刻,而后一笑:“你能这样想,吾心甚慰。”
甄昊看向麦香,后者立刻跪下,道:“末将不才,愿誓死护卫大王,无论拦路者谁,只需主上一声号令,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甄昊看她们脸色青白,他要再问下去,只怕他们晚上要做噩梦了,华阳藤另说,麦香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还是他指定的,他信任他,所以重用他,得到了态度就够了。
大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麦香的心总算是从云上落回了心里,他听见大王说:“下去,”一时又是想走,又舍不得,他一个犹豫,就看见大王将孩子放在他的怀中。
在看孩子,麦香的心中就没有那么多嫌弃了,他两眼含泪:“末将必定护得小公子周全,”随即腾地方起身,甄昊只觉得地面一震,麦香阔步出去了,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麦香离开了。
孩子已经走了,大王却没有动身,说明还无意离去,大王还要什么话要说,华阳藤心中七上八下,只觉得一边头在疼,伴君如伴虎,她算是知道了,真是受不了,她真想骑马出去疯跑一圈,她想王后了,王后在的时候,大王脸上从来没有这么可怕的表情。
甄昊看向华阳藤:“寡人有意给你指婚,”
指婚?怎么大王会突然想给她指婚,是谁?
华阳藤只觉得自己腹中肠子都开始打结了,可她的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沉默,还是沉默。
“王后有一位的兄弟名顾清漪,他容貌极好,又与你年纪相当,你可愿意?”
甄昊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人都有私心,当初华阳夫人说想送华阳藤去戴国,嫁给王太子,如果没有姜嬴阻拦,他恐怕早就答应了,因为他知道,与戴国结亲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甄鷨,和别人相比,他还是更心疼甄鷨的,毕竟甄鷨年纪更小,而且时常黏在他的身边,他对这个妹妹还是爱怜的,嫁去戴国,异国他乡,东西也吃不惯,气候也不一样,哪怕受到欺辱,也没人出头,所以他选择顺从华阳夫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更希望华阳藤能与顾清漪结合,华阳藤她不是没有抱负的,只要他轻轻推一把。
华阳藤依旧没有回话,甄昊想了想觉得今天说得已经太多了,如今夜色如墨夜色已深,他问:“王后的回信什么时候能到?”
华阳藤有些无奈,这鸟什么时候能飞到,还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啊,但大王的有问,她还是尽量微笑道:“应该近日能到。”
大王走回,华阳藤什么都没干,直到华阳素溜圈回来,看见华阳藤坐在窗边,靠着窗那边身子冰凉似铁,她看了就骂,外面的风冷得彻骨,华阳藤居然还坐在风口上吹,她气呼呼地骂了一顿,逼着华阳藤沐浴后,二人熄灯。
华阳藤在转辗反侧,华阳素本就没什么睡意,她转过脸来,索性问:“在想什么?”
华阳藤显然是憋了许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影影约约又有些悲伤:“素姐姐,以前我从未想过,直到今日,大王说给我将指婚给顾清漪,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我什么都不是,我被指婚无非是因为我是我父的女儿,”她沉默良久,“可反过来说,我若能与我父一样,如果,如果我处在父亲的地位……”
“你当真?”华阳素冷冷的声音响起,“现在虽然是晚上,但明日这天还是会天亮的。”
哪怕夜黑看不清,她也知道华阳素没有讥讽她的意思,素姐姐只是实话实说,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她实在是异想天开。
“我说你不要一天一个想法了,我看你还是会听姨母的话,你要是嫁去戴国,就把平素的热心都改了,你做了太子妃,自己带过去的好些人还好些,其他的丫鬟奴婢,她们与你身份有别,你一个痴心,别人只当你是傻的,她们若是算计你,你被人害了,到时候才是真的后悔不及。”
“我决定了!我不去戴国了!夫人的意思是其次的,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自己,走我自己的路,大王已经给我指了路,况且……谁能比得过大王?”华阳藤语气坚定,“我不是在做梦。”
“大王,”华阳素冷冷一笑,的确,不是在做梦,是痴心妄想,华阳素幽幽一叹,声音仍旧是寡淡如水:“藤姬,你倒真该感谢大王,如果不是因为大王把你们一家逐出洛邑,到了北疆,你也不会在军中长大,你连这颗做梦的心都不会有,我在外游历这些年,看过太多的女子,她们违背自己的心意,留下毕生遗憾,但再来一次,我觉得她们依旧会那样选择。有些事情想了却做不到反而会让自己痛苦,成为一种执念,毕生之憾,日夜折磨你,我怕你至死不悟,你现在的程度,已经是到顶了,再要上是不可能的。”
“素姐姐,我不怕痛苦,也不怕遗憾。”
华阳素声音陡然一变,突然变得快活起来:“你这样肯定,难道你下定了决心要与你哥哥争夺家主之位?”
出奇的沉默,仿佛一切都变得宁静。
“我想要两全其美。”但只怕事与愿违。
“既然你自己知道的,何必再来问我?”
华阳藤翻转身子,仰面朝上,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传来华阳素沉睡的呼吸声,她才又开口道:“不管怎样,素姐姐,我总想和你多说说。……其实今天大王这样说的时候,我心中竟然十分不是滋味。”那一瞬,她甚至在想,原来她也没有那么喜欢顾清漪,她甚至觉得去戴国也一样,哪里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区别呢,她并不是自有的,什么都做不了主。
但她还是想留在洛邑,虽然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但是她在北疆的时候总是想着,晚上仰望星空,夜空中明亮的月光总是照耀着她。
能回家就好了,她十分的喜欢洛邑,不知道华国的故都芙蕖又是个什么模样,那是父亲的故乡,但芙蕖城她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华阳素的声音随之而来:“王后似乎十分看中顾清漪。”
华阳藤嗯了一声,和顾清漪对她说的话相反,王后似乎十分珍爱他。
“顾清漪为我做了许多事,他豁命替我去刺杀老夏王,临走的时候,他还说,他现在要守着姐姐,如果我回来,真的要去戴国,他也会陪我一起去,他会守着我,直到我不需要帮助了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可我看着他,却总觉得,他做这些事,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无事可做,他只是想这样做,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我也是这个别人,我好像和他离得很近,又好像从来不曾靠近过他。”
可是她毕竟是喜欢这个人,去讨好大王,利用顾清漪,利用父亲母亲,利用自己所爱的人,这样的事,她不屑也不愿意做。
华阳素已经坐起身来,她下床来,华阳藤依旧陷入自己的回忆中,丝毫不察,直到她觉得身上一冷,被子被人掀起,随即华阳素钻了进来,嫌弃的说了一声,“鬼一样的手,这么冰,也能睡……”
“素姐姐,”她将脸完全埋进华阳素的怀中,华阳素挪了挪,脸露出来好呼吸,她又道:“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看你哥哥愿意给小夏国做女婿呢,”
“你别这样说他,”华阳藤闷闷的笑。
“好好好,不说他,我们说大王,”华阳素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君上看似温和,实则冷漠,他这人心中似乎有很多秘密,对人太过于设防,你想讨好他,就要讨好王后。”
华阳藤听着她的话,她不敢哭,怕染湿华阳素的衣服,她什么时候能像素姐姐这样洒脱呢?哪怕不渝哥哥一直追逐在她的身后,她也可以狠下心来不回头,如果换做是她,如果是她,她会如何?
脸上传来疼痛,是华阳素在捏她的脸,她的声音欢快起来:“你往好处想,你要想作威作福,不如都别想了,去请求嫁去宋国,宋国的国君老是老了点,但你看看你晋国公主,她虽然嫁给了老鲁王,但她日子过得可一点不差,不然鲁国能和晋国穿一条裤子吗?”
说到这晋女,华阳藤突然笑出声来,晋国公主可真是彪悍,听说有一个在发生叛乱时候,老鲁王吓得躲里屋了,还是他这个年轻的王后拿着大刀站门口三天保护了他。
听说这公主模样也平平,但是老鲁王却甚爱她,为了她,是什么绝色美人都不要了,后来又生了个儿子,老鲁王晚来得子,喜欢的不知所以,上有军事强悍的晋公做岳父,加上悍妻,再加上爱子,这鲁王惧妻的名声算是传开了。
华阳素:“那晋国公主出嫁时,谁不说她惨,嫁给鲁王,儿子女儿一堆,还是个老匹夫,结果呢?所以说到底还是看你个人,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些,你与顾清漪究竟是不是同路人,全在你一念之间,”她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是另一种感叹,她一直用激将法,在她的心底,她是希望藤姬能去做到的,她一点也不想看见藤姬入主中宫,终日和恶毒的女人们纠缠。
为什么不可以呢,哪怕只是去试试看,藤姬,她与自己一样,都是狠心的人啊。
华阳素再接再厉,她微微一笑:“再不济,你若多生几个孩子,孩子又讨丈夫喜欢,终也不错。”华阳素说完再也不说话。
华阳藤叫了几声,料想华阳素已经睡着了,久久无眠,终于她起身,从窗台跳下,对着月,月下是孤独的人影,她手中握着秋水软剑,迎风起舞,彻夜未眠,等到次日清晨,终于等来了白鸱,白鸱带来了大王要的信。
甄昊接到姜嬴的信,信上没有什么,只是写着近来的一些好事,只字未提文侯之事,姜嬴她这样报喜不报忧,让他难过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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