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的, 是风吹的声音。上衍蹙了一下眉头。
他缓缓睁眼，眉心紧锁，不太适应这里过分明亮的光线。
眼前是一片湛蓝的天, 干净得连一丝云彩也无。天消失在远处, 却又好似自下漫延回了他的身边。他顿了顿, 垂眸下望，只见足下是镜一般的静水，若不是微风荡出的层层涟漪, 他几要以为天地早已融为一物。
他一袭白衣, 正盘坐在水面上空，漂浮着，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控制住了一样, 一动也不能动。
上衍略一运气，无法冲破身上的禁制，他脸色难看了几分，黑眸左右扫过, 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记着，他在大殿上用尽术法将她治愈, 后因力竭而无了气息，神魂离开了那个异界。
想来也是，那个异界本就无修仙一说, 天地灵气更是少得可怜, 他只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之故, 遂才私下修炼心法, 十余年过去，才勉强能得摸到了些许门路。萧庭燎不过是肉身凡体，能修出一点术法，早已是非常不易，就莫要说用那术法救人了……
也不知，她会否想起他？能否将那劫数渡完——既然他眼下并未魂飞魄散，想来她应当还是无碍的？
他如此想着，稍稍放了一点心。
只是，这里到底是何处？
风又吹，吹乱了浩渺无际的水面。
猛然间他只觉脑仁一阵刺疼，千万年的记忆飓风一般卷入脑中——神魔精怪、洪荒血战、天界地府……他想起来了，他是上衍。
上衍神君。
他怔住，过往记忆不断回颅。
苏小淮——上衍眉眼柔和，原来她曾救过他，在她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
“哗啦——”
上衍脸色一沉。
他突地听到了有人涉水而行的声音，由远及近。
上衍循声抬眸望去，只见从水天相接之处悠然行来了一道纤细的人影，雪白的长发及踝，白衣翩跹，乍一望去，倒像是飘在空中的云彩。
那人分明行得极慢，却又飘得极快，不过瞬息功夫，便到了眼前。
竟是一个少年，又或说是少女，细弱的四肢匿在宽松的白衣下，皙白的小脸，阴柔的五官，教人只觉雌雄莫辨。
那人抬眸而起，银色的眸眼凛冽如刃，玄黑的瞳仁深邃如渊。
上衍呼吸一滞。
只见那人露出一个与年纪不符的慈祥笑容，介于少男少女之间的嗓音悠悠道：“吾儿上衍，好久不见啊。”
上衍怔住，只是刹那间的功夫，他便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扑来的重如泰山的威压——他一僵，敛眸，语气中多了几分恭敬，与一丝暗藏不显的无奈：“……天道大人。”
“难得，吾儿竟然认出了为父。”天道望天感叹了一声，掏出了一方手帕，凄然拭泪。
“还记得，为父与你分别之时，你才那么那么小一点点——”天道抬手，用拇指食指夹出一寸大小的距离，泫然而泣道，“爸爸真的好想你啊！”
上衍：“……”
只道这天道乃是大千世界的创造者，亦是包括他在内的上古诸神的孕育者。其本体不明，外貌千变万化，来无影去无踪，却又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唯有上古诸神才能得看到其模样。
他先前在天界的时候，便时常会听到这位大人的空传神谕，自其措辞之中，便能觉出这位大人稀奇古怪的性情，时而威压万丈，时而癫如脱缰，教人说不出个准数来。
天道嘤嘤地哭够了，把帕子随手一扔，正经地咳嗽了两声，严肃地望着上衍道：“儿砸啊，你可知，爸爸为何要将你罚到这异界来渡劫？”
上衍顿了顿，回话道：“是上衍当年与魔族一战，扰乱了天地秩序所致。”
此言不假，他当年得了苏小淮的妖丹之后，身体略有好转，却不想遭遇魔族大军反扑。他逆天改命，强行救下了那个异界，遂才有了这被罚渡劫一说。
思及此，他问自己——
悔么？
脑中闪过那一道小小的身影，他心中一软。
又怎会悔呢？
天道听罢这话，瞪眼生气道：“哼！混账儿子！亏你还知道扰乱了天地秩序！晚了！大千世界皆有轮回，司命那小女娃早该提醒过你才是，那个异界的命数已尽，本就该灭在魔族的手里，你救个毛线的救？”
上衍垂下眼皮，没有答话。
天道走到他的面前，气不过又道：“你知不知道你此举有损天地阴阳平衡，你爸爸我费了大多功夫才帮你圆回来？罚你来渡劫，都算便宜你了！你居然还敢不入轮回就去渡劫？还敢在凡人的异界里随意动用术法？！上衍啊上衍，你分明位列上古四神，怎得还被一只九尾狐妖给勾动了凡心。哼！你可真是爸爸的好儿子。”
上衍低头：“上衍知罪。”
天道又哼了一声：“你知屁！”
上衍：“……”
天道叹了一口气，在他蹲下来，抱着膝盖道：“儿砸啊，那个异界，你救了也就算了，现在大千世界已经重回正轨，爸爸也就不搞事情了。吾儿，你可知你再这样下去，只怕会乱了你的心境。那只小狐妖修为不过尔尔，而且她的神魂不纯，亦非修仙登神的料子。她不值得你如此，你不若消除记忆回天界来，给爸爸做饭吃——”
“天道大人，”他打断。
“乖，叫爸爸。”天道笑眯眯地说。
上衍果断无视，而后继续道：“她值得。”
天道的笑容一顿，慢慢消失：“喔，是么？”
上衍沉默片刻，抬眸望去，定声道：“是。”
“好，”天道拍了一下膝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低眸睨他，皮笑肉不笑道，“既是如此，那为父便给你一个机会。为父要你看清楚，那小狐妖到底值是不值。”
话落，天道银眸一凛，翻然挥袖。
霎时间，天地骤变。
·
天旋地转，四面流光，苏小淮被司命领着飞过通路，突地便见眼前白光一亮，豁口洞开，一道吸力抓住了她的魂体，直至将她往一处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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