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没有听她的,把包裹往自己后背一背,脖子上又挂了几个网袋,就连两条胳膊也带了不少东西,“东西我背着,我力气比你大,你扶着我慢慢走,挂在你身上了东西重,你又扶不了我,两个人估计倒的更快。”
看着别人大包小包的往外挤,伏城心里闷得难受,低头看了一眼两条腿,觉得这也太碍事了,忒得拖累人。
杜梦闲也没跟他来回推,点点头,喘着粗气往外挤。
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坐下来,腰都有点直不起来,走路的时候还微微前倾,形象这种东西更是一丁点儿都不剩。
俩人一边往外挤,一边时不时的打听着报道处在哪里,好容易挤出人群,就看到不远处的大楼下摆了几张桌子,上面竖了一个个牌子,整得跟失物招领处差不多,放在他们这儿那简直就是知青认领处。
也亏得这时候没有那么多祸害眼睛的东西,杜梦闲眼神利落的紧,视线转了一圈后伸手指着最南边的一个方向,“大松山在那边!”
他们的目的地就在大松山下,火车上谈论的那几个村子也都围着大松山而居。
伏城点点头,腾出手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到杜梦闲在大冬天的汗顺着眉毛往下滴,想顺手替她把汗给抹了,又想到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擦擦汗,别迷着眼睛。”
杜梦闲也不跟他见外,顺手接过把脸上抹干净,帕子就往自己兜里一揣。
虽然报道处在视线可及范围内,但他们俩人大包小包的,过去还得费老大的劲儿,一鼓作气的赶紧把手续办好才是要紧。
“同志你好,我们是南汇村的知青,过来办一下报到手续!”伏城到了后,直接把身上的包裹往地上一扔,先把杜梦贤按在包裹上歇会儿,自己杵着拐杖走到了桌子旁。
负责接待知青的人正坐着喝茶,猛不丁的一对拐杖先进入了视线,唬得他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看了两人的证明后,负责人用一种非常敬佩的眼神看向伏城,“小伙子不错!”
没想到啊,这位伏同志简直就是身残志坚的典范,腿都这样了,还不忘为国家建设出一份力!
“应该的应该的。”伏城面色平静的回道,“这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负责人眼下对伏城的印象非常好,又看了眼他跟杜梦闲的婚姻证明,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一,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又因为被伏城的精神所感动,特地搬了把椅子给他坐下,这种情况也没人说他什么不是,“对了,咱们现在在县城里,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的话就坐在这儿等着。B县这次来的知青不少,大松山那一块儿更是多,就连其他山头的也有跟大松山同路的,待会儿一块走,等到了岔路口才会分开。”
杜梦闲看了看日头,这会儿太阳上来了身体倒是暖和了些,又朝负责人要了些热水,递了个水煮蛋过去,之后跟伏城俩人靠着先填填肚子,本来打算吃点热乎的计划这下也泡汤了。
一切都得等安顿下来再说,要不然人生地不熟的恐怕会给别人添麻烦。
他们是两个人一起行动还好说,东西再多也能挪腾的出来,但郭新露和梁东云都是独自一人,东西也不少,同样是铺盖卷都得背着,挤下车的一瞬间就被人流分散了。
这下找到了目的地,很快就东西一扔坐在了旁边。
郭新露急急的喘了几口大气,“车站的人可真多啊,你们东西都齐全?”
其余人都点头,梁东云又朝其他方向看了看,“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走……”
杜梦闲说道,“估摸着要等一会儿,总不能来几个人走几个人,想是要等人齐全了一起走。从这边走到大松山肯定得到天黑,人多一点也安全一些。”
“说的也是。”梁冬云打起精神,又说道,“可惜咱们不在一个村子里,这一路上我也跟其他人聊了聊,倒是没再遇到同一个村子或是同一个方向的,咱们要是在一块儿相互熟识一些,也能更好的融入到当地的生活当中。”
“反正也不远。”杜梦闲安慰道。
几人是八.九点钟下的火车,又等到下午两点多钟才凑齐了六七十号人,都是大松山附近的。
其中他们这边东南西北四个村子靠的近,但山的另一面也有不少村子,更别提还有同路其他靠山而居的村子了,浩浩荡荡的颇为壮观。
负责人把他们带到了县道的大路上,不一会儿汽车的鸣笛声响起,一辆红白二色的长途汽车在不算平坦的道路上响了过来。
车身上半部分为米黄色,发黄的痕迹很重,下半部分带了点砖红色,车顶上还有一小圈10公分左右高的护栏,大约是给乘客放行李用的。
杜梦闲没见识过这个时代的长途汽车,正好奇的时候,伏城已经快速的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拉了她一把,快速说道,“赶紧的,要不然——”
话还没说完,不只是负责人带头冲了过去,就旁边的巷子里也不知道打哪儿钻出了一大群人,推推搡搡的往车上冲,这架势比早高峰的公交车和地铁都不遑多让。
杜梦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边把东西往伏城身上挂,一边用大半个身子扶着他往车上挤。
瞅着一个座位把人按了下来,又往脚下堆了一大堆包裹,结果一转身就跟一只粉嫩嫩的小猪凑了个面对面。
“……”猪?
猪?!
猪为什么上车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拥挤的人群让她连转个脖子都做不到,只能隔着薄薄的竹筐跟那只猪来了个干瞪眼。
也幸好小猪崽伺候的很精心,再加上它估摸着刚出生没多久,没多大异味,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但车上其他东西就别提了,车厢顶上堆了不少的东西,她甚至余光还能瞥到车窗外一只大公鸡在扑腾,草绳扣着鸡爪,挂在外头随着汽车颠簸来回晃荡。
一路上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触目可及的地方更是白茫茫的一片,山上积雪未消,可车里的一群人身上都出了不少的汗。
这个年代终究还是淳朴的人多,即便是往上挤的时候,大多数人看到杜梦闲背着一副拐杖,又看到伏城腿脚不利落的模样还是稍稍的让着他一些,就连唯一的一个空座位也是一个热情的大哥给让的。
看他们坐好后,让座大哥,也就是那位粉嫩猪崽的主人,热情的看着伏城,“同志,你们都是下乡的知青?瞧着就是有文化的人,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谢谢大哥了,我们是去大松山下面的南汇村。”
“本来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忐忑,可现在看到大哥这么热情又乐于助人的样子,我这心里就松了一口气。看来咱们B县的同志们都非常友好,叫我们这些从远方过来的知青们感觉到了亲人们的关怀!”伏城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杜梦闲没吱声,支楞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以及车上其他人嘈杂的声音,视线不可避免的总是收着一位胖墩墩粉嫩嫩的小猪崽。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在上车最初的热情过去后,车里的动静也小了下来。
下午两三点才上车,从县城到镇上估摸着也要三四个小时,主要还是因为车速不快,路途又不平坦。
这要再从镇上到大松山附近,大约得到半夜。
所以现在即便是靠着座椅站着,能养精神也不能浪费,省得到晚上没体力上山,她可不认为从镇上往村子里去还有专车接送。
可惜的是,他们这个位置车窗坏了一小块玻璃,寒风呼呼的从窗口灌了进来。
杜梦闲刚有了点睡意就被风吹的颤了一下,伏城观察到她不舒服,身子往车窗靠了靠,把包袱堵在窗口。
可就算车里没风了,被风激灵的感觉也驱散了睡意。
借着外头的光,杜梦闲眼角一瞥,看到那只小猪仔还在盯着她看,吓得她打了一个激灵。
可随即,这只欠烤的猪打了个喷嚏,微弱气流吹得杜梦闲脑门上的斜刘海给飞了起来,露出了大脑门。
“噗嗤……”伏城没忍住呛了口气,即便看不清她脸色,也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大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谁让杜梦闲现在也才算是虚岁十九,个子也就一米六出头一点,那让座的大哥又是虎背熊腰的,背了个背篓站起来,刚好跟杜梦闲额头持平。
这小猪崽打了个喷嚏,可不就把她吹的头发往后露出了脑门儿?
杜梦闲黑着一张脸把刘海理顺,拿帕子抹了一把脸,狠狠的瞪了一眼小猪崽。
她容易吗她,年纪小营养不高,打算着先用刘海遮一遮丑,等到村子里安顿下来多吃点东西补补营养。
结果现在这该死的一个喷嚏吹的她露出了大脑门,还被她现在名义上的丈夫给看到了,她能不糟心吗?
杜梦闲哼了一声,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来回左右腿轮换着支撑身体的重量。
就在两条腿有些打哆嗦的时候,车速减了下来,而外头的夜色也越发的黑了。
“知青同志,地方到了,要我给你们帮忙不?”让座大哥热情的问道。
伏城摇了摇头,“不了大哥,我看着你东西也不老少,我跟我爱人两个人也能拿的。再苦再难咱们也要坚持下去,不能总是想着依赖他人,你说对不?”
然后又小声对杜梦闲说道,“你拿两个轻一点的包裹,其他都给我拿着,我发现今天腿上也有了点力气,拄着拐杖也能走,你在旁边看着一点就行,今天你也累的不轻。”
下车的时候外面又飘了些不大不小的雪,尽管不到阻碍行走的地步,可雪落在脑袋上脖子里总归是不舒坦,更何况路面一积雪脚下就打滑,这种情况更容易摔跤。
好在大松山那边也有人赶着牛车过来接,想是知道这时候天时不好,知青人又多,不来一个人过来接的话恐怕不大好过去。
毕竟镇上跟大松山的距离也挺远的,附近几个山头也有牛车过来,各自把自家生产队的知青给接回去。
“同志们,把行李都放到牛车上,咱们不怕苦不怕累,要坚定的往前走,体现咱们知识青年的风气!”
杜梦闲感觉自己的腿哆嗦了一下,可那又能怎么着,一个山头来接的只有一辆牛车,这么多人的行李放上去都够呛,更别提坐人了。
不过她看了看领头的人,又看向旁边的伏城,然后上前说道,“同志,能不能让我爱人坐上牛车?我爱人他来之前摔到了腿,经过医生的治疗和积极向上的心态,如今已经恢复了一条腿,但晚上摸黑走路拄着拐杖总归不方便,你放心,要是让他坐着,我愿意多拿一份行李!”
伏城也适时的掏出了医院开的证明,他倒是没有跟杜梦闲见外,眼下这种情况已经是拖累人的存在,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倒不如想开一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话累的不是他自己,反而是杜梦闲。
来接人的中年男人跳下牛车看了看,又摸了摸伏城的腿,“没事,那你就上牛车,咱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这位知青同志的精神值得咱们效仿,腿受伤了也要下乡来支援祖国建设,咱们当地的人自然应该多多体谅一点。”
实则心里暗骂,这些小孩崽子难道心里没数?
他拖着一条伤腿还来下乡,不是白白的浪费农民们的口粮吗?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在心里转了一圈并没有说出来,反正他只是接人的,又不用在村里住,交接完了就走,浪费的也不是他的口粮,这种事儿应该当地的大队长去操心。
旁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大家都是来自不同地方的知青同胞们,同胞有不方便的地方自然应该体谅一点。
“这哪儿能行!”没想到人群里冒出了异样的声音,走过来的是一个高马尾姑娘,身材壮硕,但发量稀少的跟杜梦闲有得一拼。
她看了一眼因自己的音量看过来的人群,挺高了胸膛,“越是困难越是要迎难而上!咱们不是享乐来的,怎么能因为小小的一点不舒服就要贪图享乐!这位同志,你这样可不大好,岂不是辜负了领导人对我们的信任!”
狗屁!
杜梦闲翻了个白眼,领导人还管你这破事儿?
刚刚那中年男人过来打了个岔,“行了行了,这位同志确实是腿不方便,我刚刚摸了一遍他脚骨,没有骗人。这位女同志,人家生病了咱们要体谅一点,而不是非得强求人家撑下去!镇上到大松山那边可有三十多里地呢,又是大晚上乌漆抹黑的,山路还不平坦,这位同志拄着一副拐杖怎么过去?”
中年男人虽然心里有点抱怨,但到底人家小青年一腔热忱的下乡建设也不是故意的,他心里虽然有微词,但也不能觉得人家的热情就是假的。
伏城握了握拳,深呼吸放松心情,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时的,再难堪的情况他都遇到过,现在只是被人质疑了一下可能偷懒的情况,也没什么大不了。
杜梦闲觉察到旁边人的情绪不稳定,低声说道,“没事,咱们能好的。”
“我明白。”伏城回握了她的手,“你别担心,我想得开。”
因着中年男人这番话,那个高马尾女人尽管还有些微词,但到底也没再揪着不放,只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什么困难应该克服打破,而不是顺着享乐。
但也没人搭理她就是了,旁的人只要脑子没坏的,都稍稍远离了她身旁。
这种脑子拎不清的,谁敢跟她做朋友?
是人都免不了有点小毛病或者小病痛,这要是哪天自个儿不舒坦了,你所谓的朋友给你来这么一招,那可真是一刀被捅得实实在在的。
越是入夜,雪下的就越大。
脚踩到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行人走的也越发小心。尽管上的山路能并排走十来个人很宽敞,但到底旁边也是悬崖,没人保证自己要是一脚踩滑了不会往旁边滚。
头一次走这种山路的知青们大多提着心,生怕这种倒霉的事儿落在自己脑袋上。
上山的路不仅不好走,还特别费体力。
走了不多会儿,杜梦闲身上就冒了汗,可头顶的雪依旧在不停的飘,汗刚出来又冷的贴在身上。
打了个哆嗦,一冷一热的刺激下,杜梦闲想着自己这副脆弱的小身板经不起糟蹋,只想赶紧的到达南汇村洗漱躺下。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她也的确怕因着这一个小感冒把自己的身体底子给摧成筛子。
“南汇村到了!”中年男人停下了牛车,帮着他俩把东西拿了下来,“南汇村还有没有其他知青?没有的继续跟着我往前走,还有三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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