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落,天地皆静。
外面寂然了片刻,姬影道:“我不信,若是有,长安早就传开了,父亲也不可能不知道!”
文旌歪了头,隔着一道车幔看向她,神情浅淡:“我为何要骗你?”
姬影一噎,无话可说了。
是呀,他堂堂丞相,就算看不上她,随意敷衍过去就是,何苦要拿自己的姻缘来作伪?
她站在街心,仰头看着那垂幔上映出的疏影,只觉一腔大无畏的热情骤然受挫,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里面的文旌脸色也不好看,因他将车幔掀起一角,再看向街边,发觉任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
那幡巾摇曳的糕饼铺子前已是空空荡荡。
他将车幔甩了回去:“回府。”
扶风亲自来牵缰绳,含着几分同情小心翼翼地绕开挡在前面的姬影,将马车牵引着走出了拥堵的人群间。
文旌满怀心事地回了府,正要向曾曦打听打听任遥回来了没有,却见金明池神色慌张地跑到前院来找他。
“大人,不好了,舒城在荒村遇刺,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文旌心里一咯噔,问:“何人指使?”他略微停顿,轻声猜测:“魏太后?”
金明池道:“不好说……派去保护他的千牛卫回禀,刺杀他的人称自己是铁勒可汗哥舒耶奇的旧部,杀舒城是替蒙冤的哥舒耶奇报仇。”
“不过也有可能是魏太后的人,假借了哥舒耶奇的名号来掩人耳目……”
文旌摇头:“不会是她的人。”他见金明池面露惑色,耐心地解释道:“方才她还要我劝义父放弃对当年旧案的追查,殷如眉也好,哥舒耶奇也罢,都是她不愿意提起的人。若是她派人去杀舒城灭口,那悄悄地杀了就是,何苦要把哥舒耶奇的名号祭出来,这不等于告诉旁人,舒城与当年的铁勒旧案脱不了干系吗?”
金明池恍然,可随即便陷入更深的迷惑里:“不是魏太后……那是谁?”他灵机闪过,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除了魏太后,除了大人,还有第三方势力对当年的旧案感兴趣,且……势力不小。”
能打退押送钦犯的官差和文旌派去随行保护的千牛卫,势力自然不容小觑。
而且这些人隐在暗处,却又好像对案情的走向和脉络格外清楚,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冒出来,把本已几乎风平浪静的水面再度搅浑。
文旌视线微垂,眸中神色深邃难辨,思忖片刻,冲江怜道:“你去找找曾曦,问问他阿遥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带她来义父的卧房。”
文旌想,不管这些陈年旧事有多少不曾见天日的须棱枝节,今日,他定要问个究竟出来。
……
徘徊在街衢茶肆的任遥对家中即将上演的狂风骤雨丝毫无觉。她本是领着冷香出来闲逛,从糕饼店里买了糖渍梅子,正要慢慢走回家,却在街上遇见了姜国公千金路拦丞相大人的那一出好戏。
那时候人实在太多,将文旌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又有姜国公府的护卫隐没在人群暗中保护着姬影,在那四周立起了一道人形屏障,任遥尝试过往里挤,可根本挤不进去,只有远远站在街边,等着好戏落幕,人都散开,她好蹭一蹭文旌的马车,跟他一起回家。
其实街市里人声如浪,又离得远,姬影和文旌各自都说了什么,她根本就听不清楚。
只是远远看着原本明媚张扬的姬大小姐突然如霜打了的茄子,颓然低下了头,还觉得奇怪,突然,自拐角里冒出来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任遥一怔,回头:“陈大哥?”
她原本不愿意随陈稷走的,毕竟文旌就在这里,眼瞧着就可以走了,她在外逛了一个时辰,已有些累了,只想快些回家烤着炉火吃她刚买的糖渍梅子。
可陈稷说他要外出公干,这一走只怕连除夕都要在外面过了,想托她替他照应照应家里老母。
任遥想起之前陈稷为了冯家的事跑前跑后,这个人情还没填,这又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母亲,不太好意思一口回绝,便只有随着他去了街边的茶肆。
两人寒暄了一阵儿,陈稷状若无意地提道:“方才那当街拦下文相的是姜国公的千金,姜国公近来待文相很是亲近,一心想促成他和爱女的婚事,瞧方才那架势,姬大小姐也很是中意文相,这门婚事看来八成是要成了。”
任遥将手搭在茶瓯的杯壁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用指腹摩挲着上面凸糙的釉花,只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些难以言说的酸涩,闷闷道:“那也得看我二哥同不同意。”
“他为何不同意啊?”陈稷笑容若清风,在俊朗的面上轻轻漾开:“文相如今乃朝中权臣,自然得是勋贵官宦之女才能与之匹配。姬氏出身高贵,家中又有世袭的爵位,这门婚事瞧上去再般配不过。”
“可……”任遥捧着茶瓯,郁郁道:“怎能只看门第?怎么着也得是两情相悦……”
陈稷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微妙了起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他前倾了身体,微微靠近任遥,笑道:“阿遥该不会觉得凭如今文相的身份,只能娶一门妻室?这娶妻……自然是要娶门第尊贵的官女,纳妾就无所谓了,凡是姿容佳,看中眼的都可以纳进后院,文相如今正当盛宠,哪怕是给他做妾,想必一般门第的女子都得抢着去呢。”
任遥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她实在无法想象,向来清冷寡淡的文旌流连于花丛,左拥右抱是何种模样……
陈稷看着任遥的反应,唇角微勾,浮掠起几分得色。
任遥是垂头丧气地回家的。
冷香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小姐,你以后还是不要跟陈大人谈论咱家二公子了,每次过后你都是这么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何苦呢。”
她是无心之言,任遥却是一怔,脑中一道激灵闪过,她拉过冷香,揣摩道:“你说……他会不会是故意的?”
冷香一头雾水:“什么故意的?谁故意?”
任遥又摇了摇头:“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纠结间,大门敞开,曾曦从里面探出头来,一眼瞧见任遥,忙将她拽进去,道:“小姐,你可回来了,快去老爷房里,二公子方才还找你呢。”
任遥忙随曾曦去。
刚走到门外,便听里面传出父亲虚弱的声音:“南弦,如眉的案子不是交给刑部了吗?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多过问,只管置身事外,你听义父的话,我是不会害你的。”
“可事情牵扯父汗,我如何能做到置身事外?查清真相,为父伸冤明志是南弦多年来的心愿。”
“你相信义父,所有的事情迟早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里面突然静默下来。
任遥在心底叹了口气,轻轻推开门进去,刚走到屏风前,隔着水墨绘就的折枝疏影,见文旌弯身跪到了父亲跟前,郑重道:“南弦还有一事请义父成全。”
“我……想与阿遥成亲。”
任遥愣住了。
那一瞬她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被骤然抽走了所有的意识。
里面也是一片长久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铜漏里流沙陷落的窸窣碎响,父亲的声音传出来:“不行。”
任瑾本坐在任广贤身边,闻言站起了身,道:“父亲,此事是不是再……”
“我说了,不行!”任广贤脸色涨红,遽然咳嗽起来,任瑾忙去给他倒水,轻拍着他的背,道:“今天就先到这儿,这些事以后再商量。南弦,你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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