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啼荡空报晨晓,东方未白山雾缭。
不过一宿的光景,院中金菊的枝叶已被一层薄霜覆染,饶是天寒露重,也依旧傲然绽放,迎风肃立,清姿飒飒!
花草林木皆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苏醒,披绿戴红,妆点青山,沉睡在山下的人们亦破梦而生,隔着窗纸隐约可见人影晃动,不多时,漆黑的屋子被一剪灯火照亮。
将将穿上灰素袍子的小姑娘一壁系着侧腰间的带子,一壁往里屋走去,掀开褐色帐帘轻唤着,“娘子,娘子?该起身了,今儿个可是皇后的寿辰,宫里会来人探视,咱们都得到堂外迎接,可不敢怠慢了贵人。”
清梦被扰,帐中人撇嘴轻嘤,缓了好一会儿才懒懒睁眸,微抬手揉眼之际,皓腕上戴着的连环细丝素银镯向下滑去,越发称得手腕纤细白嫩。
听南溪提及皇后,清音娘子心下怅然,只因这位皇后乃是她的姨母,平南王妃。
三年前,先帝驾崩,她的姨丈登基为盛和帝,姨母本该成为国母,与他共看河山,却不知为何,夫妻二人骤生嫌隙,姨母不肯居于宫中,定要来这闲云庵中与青灯古佛为伴,再不与盛和帝相见。
但她的子女们每年皆会在她寿辰之际前来闲云庵中与母亲团聚,虽说姨母不愿再与红尘牵绊,可对自己的孩子们终究心软,便默许他们过来陪伴一日。
神思游离间,屋外传来脚步声,跟着便是响厉的呵斥,“旁人都在洒扫庭院,你们怎的还不出来,磨蹭什么?别仗着自个儿是太妃就想偷懒,需知一朝天子一朝臣,耽于旧梦便是自欺欺人!”
此事说来甚是可笑,她的姨母乃是当朝帝王的发妻,可她却是先帝之妃,犹记得十三岁那年,少不更事的她被姨丈送入宫中为同龄的宣惠帝冲喜,奈何少年帝王体弱多病,她进宫不到半年,尚未侍寝,宣惠帝便驾崩了!
先帝生前尚未立后,只依着朝臣之意,纳了三位妃子,待他去后,她们这几个年纪轻轻的小太妃则被安置在闲云庵中,带发修行。
此后,旁人便唤她为清音娘子,一唤便是三年,以致于她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宋余音。
命该如此,心知抱怨无用,宋余音也就不再自怨自艾,来到庵堂之后,许多事她都亲力亲为,譬如今儿个这种大日子,她也会早起帮忙。对于清疏的训斥,她本不愿理会,想着忍忍也就过去了,奈何对方得寸进尺,仍旧立在门外讥讽,“到了我们这闲云庵,都是佛门子弟,没有主子丫鬟之分,少跟我摆主子的谱儿,该做的活儿一样都少不了!”
昔日荣耀尽散,她深知自己现下的处境并不好过,一般不与人起口舌之争,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软柿子,任人随意揉捏,毕竟她也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国公府嫡女,教养与气性并不冲突,贬踩太过,她自会反击,起身更衣的档口,宋余音声柔辞厉,反将一军,“我本是带发修行的太妃,纵使出了皇宫,身份犹在,是否摆主子的谱儿是我的事,你没资格对我颐指气使!师姐瞧不起我这太妃,便等于不敬重先帝,先帝虽去得早,却也载入史册之中,连当今圣上都要供奉祭拜,岂容你随意诋毁?”
被揶揄的清疏气不过,碍于里头有门栓,她推不开,便在外头使劲儿拍着,直震得门板哐当作响,也不嫌手疼,誓要与之理论,“我哪句有诋毁先帝之意?你不要血口喷人!”
微扬首,已然穿好衣鞋的宋余音示意南溪去开门,紧跟着便见一急眉怒目的女尼进得屋内,气势汹汹的模样哪有一丝出家人的风范?
淡看她一眼,镇定自若的宋余音轻声回道: “你若觉我冤枉了你,那咱们大可去找觉尘娘子评评理,看看到底是你目中无人,还是我血口喷人。”
觉尘便是宋余音的姨母,她虽独居闲云庵,不肯受皇后的册封之礼,但仍旧是皇上的嫡妻,登基三年的盛和帝始终不肯册立旁人为后,仍在等着嫡妻回心转意,对她的重视可见一斑。
清疏也晓得这个道理,哪敢得罪那位贵人,当下软了语气,换上一副笑脸,“我也就是性子急躁了些,说话可能失了分寸,实则并无恶意,娘子勿怪。”
明知是场面话,宋余音也不再与她计较,只要面上过得去即可,料想经此一事,她也不敢再肆意奚落。
漫漫余生枯如秋,饶是没有生机和色彩,她也要保留最后一丝尊严,不让旁人小觑欺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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