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瞅了眼自己的小嫩指头,顿时输了。
唐玄也看到了,不由自主寻到他白皙细嫩的指尖,捏了捏。
司南瞪眼,“干嘛?敢占你南哥的便宜!”
“这就叫占便宜?”唐玄轻笑着,又捏了捏。
这种时候怎么能输!
司南毫不示弱地捏回去。
两个人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幼稚地较着劲。
确切说,较劲的只有司南。
唐玄就像一头慵懒的花豹,在宠溺地逗弄着他的小毛团。
不知玩了多久,司南才反应过来,撑着面子命令:“别玩了,快睡。”
唐玄闭上眼,眉梢嘴角皆是笑意。
司南也笑了。
偶尔幼稚一回,还挺有趣。
司南收回手。
唐玄指尖不自在地动了动。
触碰过温暖,再回到孤单的样子,已然不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唐玄的呼吸变得均匀。
司南用气音问:“睡着了吗?”
“睡着了。”
司南:……
司南不再理他,随手拿了本地方志消磨时间。竖版繁体文言文,即使有原身的记忆还是不太习惯。
看第一页的时候眼睛就有点花,勉强翻到第二页,纤长的睫毛已经耷拉下去,将将翻过第三页,就彻底睡着了。
唐玄睁开眼,偏头看着他。
他从来没把别的什么人放进过眼里,所以无从比较。如今看着少年的眉眼,只觉得没有一处不可爱,就连他轻浅的呼吸声都是动听的。
看着他眉眼低垂,安然入睡,仿佛自己的疲惫也消失了。
原来,枕边有人,如此安心。
——————
司南根本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茶汤巷的。
他睁开眼就已经是第二天了,二郎正抱着手臂瞪着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喝醉了吗,还是脑袋坏掉了?为什么被人抱下马车都不醒?”
没有,都没有。
他只是睡得太沉,又对唐玄太信任了。
根本不知道唐玄是怎么把他抱上马车,又怎么抱下来的……
太丢人了!
南哥的面子都没了。
好在这两天大家都忙,唐玄要查无忧洞,司南也在忙着给二郎转学,尴尬的事没机会提。
就当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就失忆!
……
四月十一,暖阳高照。
御街两旁的荷花粉粉嫩嫩地开了一整渠,小娘子们站在渠边,轻轻盈盈地笑着,讨论着哪朵荷花最好看。
郎君们站在廊上,远远地瞅着,亦在心里揣摩哪位娘子最可人。
莲叶田田,彩衣袂袂。
美好的事物总能让人心情明媚。
司南骑着小三轮,从御街上飞驰而过。
如今这条街上已经没人不认识他了,就像提到玄铁弓就想到唐玄一样,看到三轮小飞车,全汴京的人都知道是州桥边的司郎君。
今天,车斗里多了一位虎头虎脑的小郎君。
有熟客远远地打招呼:“今日不出摊吗?”
“不出了,送弟弟去书院。”司南笑着回。
“哪家书院?”
“若水。”
“是个好地方!”
“是呗,盼着他将来有出息。”
司南笑着骑远了。
知道司家底细的,无一不夸赞有加。
当初司家接连出事,谁都以为这俩兄弟日子早晚过不下去。没承想,未及弱冠的少年郎竟把日子越过越红火了。
若水书院在汴京城东南边,出了新宋门再往南走上二里地就到了。
因为在城外,地价便宜,所以建得很大,南北两边各有一个大门,青砖红瓦的牌楼,五柱两进,十分气派。
据说,南门两边的对联是范仲淹先生题的,北边是晏殊先生写的。
南门对着宜春苑,北门离新宋门不远,东边还有一个专门的车马门,进出十分方便。
书院内有校舍、宿舍、藏书阁,还有一个偌大的跑马场。
因着环境好,先生也有学问,过来读书的不仅有寻常人家的孩子,还有不少官家子弟,大多盼着十年八年读下来,谋个进士出身。像司家兄弟这样奔着学武来的,真不多。
“里面可漂亮了,建的就跟江南园林似的,尤其是那个跑马场,你一准儿喜欢。”司南骑着小三轮,直奔东门,“马厩里养着二十多匹小滇马,是专门用来教导你们这些小豆丁的。”
二郎听到“跑马场”的时候就兴奋得不行了,根本不在意他叫自己小豆丁。
守门人生得粗粗壮壮,一看就是练家子。
司南和和气气地问了声好,递上二郎的入学铭牌。
他生得好看,又带着笑,守门人不由热情了些,喊了个机灵的小厮给他们带路。
小厮在前面走,司南骑着三轮车拉着二郎和行李跟在后面。
小厮没忍住,悄悄地往后看。
司南笑道:“小哥不妨坐上来,我载着你。”
“不用不用。”小厮连连摆手。
书院中规矩大,学子和小厮之间壁垒分明,他可不敢坏了规矩。
司南干脆停下车,扶着把手和他一起走。这样一来,小厮便稍稍靠后了些,刚好能看清小三轮,还不至于失礼。
二郎也从车上跳下来,走在司南身边。
这小厮是个聪明的,知道兄弟两个是照顾他,不由大为感动,“小的名叫陶然,这旬刚好调到蒙学侍奉,小郎君若有需要大可使唤小的。”
二郎像模像样地执了执手,“学生司嘉,以后就麻烦陶然哥了。”
陶然忙躬了躬身,“不敢不敢。”
陶然一路介绍着书院的情况,诸如早课要注意什么,三餐如何搭配,还有集体生活需要规避的忌讳,都是新人容易踩的坑,非常实用。
二郎小小年纪便有一副缜密的心思,话不多,却通透,每每搭上一两句总能叫人高看一眼。
陶然不由肃然起敬,隐隐觉得这小郎君虽出身一般,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
到了宿舍,二郎更是如鱼得水。
一屋子的小豆丁,大的六七岁,小的只有四岁,二郎虽然年纪不是最大的,却生得壮壮实实,一身江湖气,三言两语就把那群白白嫩嫩的小读书郎唬住了。
光耍嘴皮子还不够,第二招,美食攻略。
来之前,司南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给他做了一大包小零食,小米锅巴、芝麻馓子、牛肉干、酸杏脯……比什么鼠什么味的种类都全。
二郎一股脑倒出来,任由同学们挑。
小郎君们起初还有些羞怯,不好意思接。二郎抓起一把锅巴嘎嘣嘎嘣嚼得香。
小家伙们咽了咽口水,不知谁第一个伸出小手,紧接着全都开心地吃了起来。
最后,还有一个终极大招——自家的小三轮。
官家出于军事上的考虑,还没公开三轮车的图纸,民间就算能仿制也不敢,所以这东西除了官家和司南,谁都没有。
二郎用一声甜甜的兄长贿赂司南,请他拉着舍友们在空地上转了一圈。
小郎君们顿时敞开心扉,就差抱着二郎的腿认大哥了。
司南瞧着自家崽的这波操作,突然有种淡淡的忧伤,这小子平日里用在他身上的心眼,还是太少了!
和二郎说好过两天来看他,司南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其实,十岁以下的小郎君们大多不住宿,只是中午在宿舍休息一下,晚上会由家长接走。司南原本也想这样,却被二郎拒绝了。
一来,他想晨起练武,把路上的时间省出来。二来,上学的时间司南刚好要去早市买菜,放学的时间又赶上小吃车最忙,他不想让司南太辛苦。
小家伙考虑得这么成熟,司南还能说什么呢?
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
司南站在门口瞅了瞅,总觉得空荡荡的。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怎么安静得有点过分?
他坐在门槛上,突然有些茫然。
往常时候,这个时间他不是在州桥摆摊,就是在家里和二郎斗嘴。
兄弟两个斗嘴的话题非常宽泛,鸭肠好吃还是鹅肠好吃、衣服洗破了要不要补、怎么少了两个铜板、筷子拿反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拿出来说说。
冷不丁剩下自己,司南还真不适应。
不知愣愣地坐了多久,直到左邻右舍的屋顶上冒起炊烟,司南才跺了跺坐麻的脚,慢吞吞挪到草棚。
煮个东西吃,总得习惯一个人吃饭。
既然臭小子不在,干脆做点儿好吃的,明日见了告诉他,馋着他。
不对……
明日见不着了,说好了后日再去看他。
司南啧了一声,拍拍脸,让自己打起精神。
中午剩下半碗面条,已经凉了,干脆扒了几片菜叶子,洗洗揪揪丢进锅里,打算把面条炒一炒。
炒到一半,才发现小罐里的盐用完了。
司南下意识叫:“二崽,给哥舀罐盐!”
喊了一遍没人应,这才反应过来,二郎去书院了。
槽!
闲着没事送他去书院干嘛?
书院的饭能吃饱吗?
教头会不会为难他?
万一有官家子弟欺负他怎么办?
司南把锅铲一扔,面条也不管了,蹲在灶边生闷气。
也不知道这气从哪里来的。就觉得空落落的,恨不得下一刻就骑上小三轮,把二郎接回来。
门环“叮、叮、叮”响了三下。
司南飞快地支楞起脑袋。
是他是他又是他!
穿着红色劲装,背着大长弓,像天神下凡一样的他!
司南张着手臂扑过去,在距离唐玄一尺来远的时候堪堪停下,假抱了一下下。
“小玄玄,你上辈子一定欠了我很多钱。”
唐玄:???
司南弯着眼睛笑得灿烂,“不然为什么我一召唤你就来?”
唐玄眼尾微扬,声音透着愉悦,“你召唤我了?”
司南:“就是个比喻。”
唐玄睫毛下垂半厘米,嗓音也变低,“你没召唤我。”
司南:……
“召了召了,我现在特别需要你。”
唐玄勾唇,“有多需要?”
司南坏笑,“需要你帮我搞定这锅没有加盐的糊面条。”
“……好。”
虽然炒糊了,虽然没加盐,两个人却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挺香。
“我跟你说,这绝对是我职业生涯最大的败笔,以后再也没机会了。”司南把太糊的部分捡出来丢掉。
唐玄慢条斯理地嚼着,“我觉得挺好。”
为了显得真诚,他又补充:“有笋丝的清香,还有青菜的绵软……汤饼很筋道。”
司南呲着小白牙,笑了,“小玄玄,你绝对戴着滤镜。承认,是不是喜欢我才特意夸我?绞尽脑汁想出这些话一定很辛苦?想到我开心的样子又觉得一切都值了,对不对?”
唐玄睫毛扬起来,在眼角的位置又微微陷下去,这代表他笑意很深。
司南继续他的表演,“看看,被我戳中心事害羞了是不是?来,表白,你南哥已经做好准备了,少年,请大声诉说你的爱意!”
唐玄轻笑一声,抬眸看他。
他看着司南,司南也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瞳孔里小小的他是肆意的,是张牙舞爪的;他瞳孔里小小的他是专注的,是眼含深情的。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
“吱吱——”
清脆的叫声打破了空气中莫名的暧昧。
司南扭头,瞧见一颗黑色的小脑袋。
嗬,还是个小熟鼬!
小黑鼬顺走了他丢下的那块糊面条,吱吱地冲他叫了两声,大概是在……说谢谢?
司南惊奇:“白鼬吃熟食?”
唐玄迟疑道:“或许这只比较特殊。”
“叫声怎么像松鼠?”
“这只比较特殊。”
特殊的小黑鼬又出来了,送给司南一份“大礼”——一只死老鼠。
司南:……
小黑鼬丝毫没有觉察到他嫌弃的样子,反而非常骄傲地把“礼物”往他脚边推了推,仿佛在说:“吃呀吃呀,是你说让人家抓老鼠。”
司南被自己的脑补雷到了。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
小黑鼬把老鼠交给他之后,熟门熟路地跳上置物架,掀开竹篮盖子,毛绒绒的身子探进去,抱出一颗圆溜溜的蛋。
敢情根本不是礼物,是一鼠换一蛋?
小黑鼬离开之前,还帮他把盖子盖上了。
和原来一模一样!
就像从来没动过!
所以这小贼到底偷过他多少鸡蛋?!
司南摸到一根烧火棍,想着要不要把偷蛋贼打一顿。
小白鼬从柴堆里探出头,歪着小脑袋看着他,眼睛黑溜溜的,耳朵圆圆的,雪白色的绒毛细软顺滑,可可爱爱。
司南:……
“卖萌没用,知道你老公犯了偷窃罪吗?”
“吱——”
“知道还跟他在一起,这种渣鼬不分还留着过年吗?”
“吱吱吱——”
白鼬顺利接到小黑鼬,小两口一起冲着司南叫了两声就毛蹭毛钻回了柴禾堆。进去之后还伸出一只小黑爪,拨了拨洞口的柴禾,把缺口补上了。
司南:???
敢情这些天人家根本没走?
光明正大在这安家了!
唐玄笑着劝:“吃饭,面凉了。”
司南愤愤地塞了一大口。
唐玄倒了盏茶,送到他手边。
司南两只手抱着,边喝边不怀好意地盯着柴禾堆。
唐玄失笑,这脸颊鼓鼓的模样,真像那只会撒娇的小白鼬。
司南怀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唐玄转移话题:“不如养着罢,作个伴。”
司南撇嘴,“让它们作伴,我还不如搬到郡王府。”
唐玄挑眉,“何时搬?”
司南:“我开玩笑的。”
唐玄:“今晚怎么样?我叫人过来收拾。”
“别闹,南哥有家有弟弟,怎么能随随便便被你养?”
“不随随便便就行了?”
司南:……
竟然输了!
唐玄笑笑,不再逗他。
两个人相对坐着,继续吃面。
你给我倒盏茶,我给你剥个鸡蛋,动作自然熟稔,谁都没觉得不对劲。
吃了一会儿,司南才想起来问:“你今日过来是不是有事?”
唐玄点点头,“跟你说声,这些时日会比较忙。”
“意思是没时间见面了?”
唐玄摇头,“你若想,多忙都能见。”
司南一怔,笑道:“这话还是说给小娘子听,她们一定会喜欢。”
唐玄挑眉,小娘子?滔滔姐那样的管家婆吗?
还是算了。
司南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莫非是要收网了?”
唐玄点头,“这些日子会有大动作,你在州桥当心些。”
司南笑笑,吊儿郎当地说:“我一定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不给郡王大人添麻烦。”
“不用老实,不必忍着,不要让任何人欺负。”唐玄一本正经地说着撩人的话。
司南捂着小心脏,生怕它一不小心跳出来。
“那几个……孩童,不必再回无忧洞。”为了照顾司南的心情,唐玄没用“乞儿”这个更加准确的叫法,“可以暂时安置在你家,或者送去郡王府。”
“不用,在我家就好。”
司南顿了一下,轻声说:“你要平安。”
“好。”唐玄郑重应下。
离开时,司南把他送到门口。两个人隔着一道门槛,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司南挥挥手,笑嘻嘻地活跃气氛,“回见啊,一根毛都不能少。”
唐玄看着他的手,说:“先前那个动作,再做一遍。”
“哪个?”
“我刚来时。”
司南张开手臂,“来,抱一个,上辈子欠了我钱的小天使。”
唐玄稍稍矮下身,把自己放在他张开的手臂间,“我上辈子一定是修桥铺路的大善人,今生才能做你‘男朋友’。”
司南……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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