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汝南郡王府办的私宴。
名义上是赵宗实和高滔滔的接风宴, 实际大家都清楚,这是汝南郡王赵允让在替自家女儿赔罪。
一来让燕郡王戴了“绿帽子”,二来辜负了官家的好意, 这顿宴若是不摆, 官家会记他一辈子。
赵允让诚心诚意邀请, 赵祯和皇后都来了。
王妃韩氏在前厅陪着赵允让招待贵客,高滔滔和其余几个儿媳妇里里外外地忙活。
酒宴接近尾声, 客人们满意了,主人家累得不行。
高滔滔在廊下稍稍歇了会儿脚, 捶着腰,露出几分倦容。
赵宗实忙丢下唐玄,大步走过来, 扶住她, “你也学学那几个嫂子,偷偷懒。”
高滔滔拿眼白他,“你这是教我耍滑头呢?”
赵宗实呵呵笑, “怎么能是耍滑头?这叫恰到好处的智慧。你看,你做得这么卖力,衬得她们多平庸。”
“合着还是我的不是了?”
“谁说的?我去打他。”
高滔滔捶了他一拳, “得了, 你要真心疼我,就帮我把剩下的这件大差事给办了。”
赵宗实玩笑般揖了揖身, “夫人尽管吩咐,宗实无不遵从。”
高滔滔拿眼瞄了瞄东暖阁,“我瞧着官家和娘娘饮了不少酒,若直接回宫,酒气一发散, 路上再喝了凉风,恐怕不好。不如先把屋子暖起来,稍稍歇歇,喝些醒酒的汤水,再走不迟。”
赵宗实一听,立即收了玩笑的样子,十分重视,“还是夫人考虑得周到,我亲自去办。”
“这可是你说的,桌案脚凳铺盖炭炉都得你‘亲自’布置,不许叫仆婢动手。”
“遵命。”赵宗实笑笑,转身去了。
见她走远,高滔滔渐渐敛了笑意,问:“那边可布置好了?”
丫鬟点了点头,“郡君放心,都按您说的,安排好了,眼下月桂应该正领着她往那边去。”
高滔滔倚着栏杆坐下,缓缓道:“那咱们就在这等着!”
丫鬟顿了一下,不解道:“郡君,奴不明白,为何不干脆用药?眼下这步棋未免太过温和,万一她不入套,不就白走了?”
高滔滔横了她一眼,“她要真不入套,我还真高看她一眼。我只是给她一个选择,又不是存心害她。怎么,你还真把我当成使那等下三滥手段的后宅毒妇了?”
丫鬟并没有多怕,只是笑嘻嘻道:“是奴恶毒,就看不惯她那轻狂样子,巴不得让她丢个大脸。”
“你看,你也瞧不上她,给球球暖床她都不配!”
丫鬟鼓了鼓脸,小声嘟囔:“那您就把十三郎君搭进去啊,没您这么疼弟弟的。”
高滔滔嗤笑,“不都说我善妒吗?不如让他们看看,妾室有何‘好处’。”
丫鬟眨了眨眼,突然明白过来。
敢情是一箭双雕!
高滔滔勾着唇,眼中威严尽显。
小丫鬟顿时肃然起敬。
京兆郡君,果然是京兆郡君!
不多时,东边暖阁便传来叫骂之声,夹杂着女子的嘤嘤哭泣。
高滔滔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一进屋便瞧见范萱儿伏在地上,衣衫半解,哭得梨花带雨。
官家、皇后和赵允让夫妇都在,脸上的表情个个精彩。
赵实宗痛心疾首,“我说了,我不纳妾,和滔滔没关系,是我自己嫌麻烦,我心思不在这上面,应付不来!若每日都来这一出,日子还怎么过?”
韩氏一句解释都不敢有,只能顺着往下说:“行行行,不纳就不纳,是我多此一举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赵允让也连连赔罪。
赵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当他瞎吗?
看不出那女子是范萱儿?
他愤愤地点了点赵宗实,拂袖走了。
赵宗实一脸惶恐,毕恭毕敬追过去。
临出门,瞧见高滔滔,破天荒地瞪了一眼。
高滔滔做出一副茫然又无辜的表情,转过头就冲着他的背影吐舌头。
唐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瞧着高滔滔,欲言又止。
高滔滔主动朝他扬了扬下巴,“别太感谢我,我是为了试探你十三哥,那女的就是顺带的。”
唐玄却知道,并非如此。
她若真想试探,不会等到现在,也不会冒着得罪长辈的风险选这样一个场合。
“过两日,我和南哥儿请阿姐吃火锅。”
“就这么说定了!”高滔滔潇洒一笑,转身安抚韩氏去了。
福宁殿。
赵祯气得心肝肺一起疼。
“我原指着她真心爱慕玄儿,不惜为他挡刀,如今看来,真心也不值钱,还不如一个姓赵的头衔!”
——昨日勾引不成反被撞破,范萱儿咬咬牙,干脆便把当初对官家说的那一番“倾慕唐玄,想给唐玄生猴子”的话原样安到赵宗实身上,又说了一遍。
可把赵祯恶心透了。
脏了。
自家玄儿被弄脏了。
还是他搭了把手!
正气恼,便见唐玄进来,手上拿着份卷宗。
那名潜龙教的女刺客寻死不成,被唐玄押到皇城司,全招了。
——她的上线是谁,如何进的刑部,对范萱儿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刺杀”唐玄,一字不漏地招了。
不仅范萱儿的“真心”成了渣渣,还牵扯出一批协助刺客实施计划的暗桩。
赵祯是真伤心了。
拄着御案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唐玄原本准备了一百句话,争取把事情一次性解决,让赵祯再也不要给他做媒。
然而,看到赵祯疲惫的模样,唐玄打好的腹稿又咽了回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扶着赵祯坐到龙榻上,给他倒了杯茶。
赵祯就着他的手喝了,长长地叹了口气:“玄儿,是爹爹眼光差,让你受了委屈。”
“不是……”唐玄再愧疚,也不会傻乎乎地说出真相,“是臣自己不喜欢女子,还请官家不要费心了。”
赵祯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不肯娶女子为妻,真不是为了避嫌?”
唐玄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笃定道:“若臣真想统领唐家军,不管有没有子嗣,都能拿到虎符,旁人的忌惮或猜疑,臣何曾在意过?”
“是啊,你从小就有主意。”赵祯想起往事,不由勾起嘴角。
唐玄跪坐在榻前,不免动容,“官家,您疼我,难道是因为我身上流着赵家血脉吗?”
——他不再自称“臣”,而是说“我”,说明这是父子间的对话,而不是君臣。
“自然不是。”赵祯虎下脸,“你四岁进宫,从小小一团长到这么大,大事小情都是我亲力亲为,我在你身上用的心,比福康那丫头半点不少。”
唐玄道:“我也不会因为不是您的骨肉,就对您有半分虚情假意,我只把您当亲生父亲一样孝敬……这样看来,有没有子嗣,是不是亲生,又有什么关系?”
赵祯沉默了。
他承认,他被唐玄说服了。
只是,根植在骨子里的观念还是让他没办法坦然地允了这桩惊世骇俗的婚事。
唐玄走后,皇后来了。
赵祯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要是来看我笑话的,就请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皇后压着性子,扯出一个笑,“官家误会了,妾只是突然觉得,既然玄儿喜欢那个姓司的小郎君,不如干脆成全他们。”
赵祯惊奇极了,甚至忘了生气,“你昨日不是还说,‘堂堂郡王和一个男人牵扯不清,简直败坏皇家体面’吗?怎的今日突然变了口风?”
——当然是高滔滔劝的!
高滔滔的话让皇后茅塞顿开。
唐玄不娶妻生子简直太好了!
没有子嗣,就不用担心唐家军“世袭”,更不用再忌惮他有不轨之心!
眼瞅着赵家的基业更稳固了些,皇后神清气爽,通体舒畅,跟赵祯的话也多了起来。
“这两天妾身好好想了想,觉得那姓司的小郎君生得不错,人也伶俐,在中秋宴上立了大功,配给玄儿倒也合适。”
“要我说,不如早些给他们赐了婚,省得再惹出些不知所谓的狂蜂浪蝶往上扑,影响了你们父子间的亲密。”
赵祯原本还在为范萱儿的事气愤不已,听了皇后这番话,仿佛一下子被治愈了。
他觉得,皇后比他还够呛!
都是自说自话的老糊涂!
两个“老糊涂”拌了一会儿嘴,倒让官家把满心的郁闷发泄出来,心情好了许多。
唐玄去而复返,手上提着几样官家喜欢的吃食。此时听着殿内的热闹,不由驻足。
帝后年轻时感情并不好,官家另有所爱,皇后要强,不肯服软。两个都是很好的人,只是性格不合,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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