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忍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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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十五气得咬了咬牙,这小娘子家家的,怎就不能学了她妹妹,闲来无事做点女红针线,读点诗词歌赋,好好的闺阁女子不做,偏要学了那些武夫舞枪弄棒!

他也不想想,若不是他未来的岳父舞枪弄棒哪来那武功侯的名气,她亲娘又怎看得上人家?

“窦十五,你也莫气,她那红光满面,倒也能理解,毕竟出了孝期就要嫁与安国公府的三郎君了,心潮澎湃也是人之常情……”

窦十五被那“红光满面”刺得心烦意乱又满腹委屈,自己亲娘是怎想的?自己生得这般英伟不凡,却要配那丑八怪……真是苍天不公!再想到自四月十五家里祖母着了那遭后,皇后娘娘将小秦氏训斥了一顿,使了两个宫里嬷嬷来“教”她规矩,将那房门给把得严严实实,他想要进房去讨要两文零花都不行……这日子委实难过!

后来官家也专门使了个小黄门到窦家,说了安国公几句,罚了他三月奉银,惹得亲爹也没余粮,他想讨要零花更是无门了。祖母窦老夫人虽有好些丰厚的家财,但她的好东西,却也是不会轻易予他的。

连续两月来,京里都在议论窦老夫人自请收回爵位的事,闹得他出门也好生没面子!往日喜与他来往的世家子,今日都不予他好脸色,害得他只能与这几个没本事的来往,现又听了些打趣话,连带着对高胜男更不喜了。

三个小姑娘到了朱雀大街,江春又与高胜男交代几句,令她家去了晚食不可食油腻汤肉,若她有手机,江春恨不得令她每餐饭前拍张照片来让她过目,不然这小姑娘的毅力……她真的无法相信。

第二日,是众生入学两个月来的第一次“实验课”——去百草园识药认药,但夫子却不是那位长孙夫子。众人天色还黑着就起了,先由赵学录带着出了南面的朱雀门,顺着城门外大道步行近半个时辰才到片密林处,入口有块“百草园”的牌匾。

依次排了队入园,自有负责园林看管的药工接待众人,赵学录则道园内有专人负责他们午食,散了午学后自行回学寝即可,反正那园子离城也不远,他们一路行来都不知遇了多少车马行人,倒是不消担心的。

带队的药工自称姓王,众生纷纷口称王师,跟了他从近门处第一块药圃瞧起。

那是一块方方正正长宽分别为三丈的药圃,里头生了些绿油油的植物,叶子似桃叶,细长油亮,却比桃树矮小得多,顶多就四五十公分高,江春有些好奇,这是何物。

“这是大青叶哩,不信小友可闻闻味儿。”原来是徐绍走到她身后来。

不过想想也是,他跟着做生药生意的父母多有见识,能识得此物,倒也不奇怪。

其实这大青叶只是药材名,真正的植物名叫法是菘蓝。这菘蓝可全身是宝,不光青绿色的叶子入药叫“大青叶”,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可谓解毒要药了,一年可采摘三次,这几日正好赶上第一次采摘完,还未到第二次,故看着枝繁叶茂。

它不止叶子茎枝能入药,根也能入药。而它的根就是后世众人皆知家喻户晓“包治百病”的——板蓝根!板蓝根江春就懂了,那是凉血解毒、清利咽喉的要药,临床上常用于热毒斑疹,咽喉肿痛等症,后世临床上又用治传染性肝炎……当然,“**”期间也是好生出了场风头的了。

见江春呆呆望着菘蓝出神,徐绍以为她还未转过来,又补充道:“前几日长孙夫子用来治痄腮的也是此物呢。”

江春面露疑惑。

几日前夫子说到他从医经验,某次遇了个妇人抱了啼哭不止的小儿来,两岁多的小儿问甚也说不出,只见两颊耳下红肿一片,那妇人是个愚昧的,去那神婆处买了好些香灰来烧给他吃……

吃了好几日反倒越肿越厉害了,她才抱去瞧大夫,旁的大夫见他脸肿成大馒头了,都道是大头瘟,不消瞧了,回去准备后事算了……可把那妇人急得半死。

恰巧老夫子上街,见了那情状,道不过是痄腮罢了,拿了些青黛粉与她,令她用鸡子白(蛋清)调成糊状敷于小儿红肿处……不出三日,那肿消了,红退了,就是精神都好起来了,五日后又恢复活蹦乱跳。

当时众生惊奇,到底是何物如此神奇,公孙夫子却只笑笑不语,道“过几日|你们进了百草园自会知晓。”

江春猜想,难道……

果然,徐绍笑着道:“这青黛粉就是用大青叶做的哩!每次采摘时,将鲜大青叶加水打烂后,加入石灰水,捞取浮在上头的靛蓝粉末,晒干后,就是青黛……”

江春恍然大悟,看来这菘蓝全株皆是宝啊,若不亲眼所见她还不知呢,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对徐绍投以佩服的眼神。

倒是将少年弄得有些难为情了,嗯,小友这是钦佩他罢?他可要再表现表现?只有在这种从小耳濡目染的事上,他才能稍微有点表现的资本,但表现太过,会不会又令她不喜?但若不表现的话,这东京城的花花世界青年才俊举目皆是,自己会不会又被淹没,令她看不见哩?

真是好生为难呢。

当然,他还没纠结清楚,王师就招呼着众生去了隔壁药圃,那片黄白色的爬藤小花,江春倒是识得的——忍冬。

虽说,听“忍冬”这名字有种坚韧女子的既视感,其实它就是众人熟知的金银花了,因会开黄白两色的花,又是临床常用凉药,黄的似金,白的似银,故名“金银花”,寓意金银双宝。

江春见众人只顾着看花样、闻气味的,就偷偷从后头摘了一小把塞进袖袋——她实在是太热了!

这园子虽满目绿色,但药圃里又无甚大树,正是日头升高的时辰,七十个少男少女挤在光秃秃的日头下……她觉着自己要中暑了。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料却又被不时注意着她的徐绍见了,想到三年前几人在熟药所做工,她偷尝杏仁的样子……小友还是一般可爱哩!

“小友,我舅父院里种了不少哩,你若喜欢,明日我为你摘些来……”

江春不明所以,摘啥?她喜欢啥?他舅舅院里有啥?

徐绍不自在的笑笑,觉着自己窥视她的行径要暴露了,但还是劝道:“这药圃中的忍冬只是样品,品质不甚好,药工平日没少施肥,疗效却是不如野生之品……”

……

江春|心道:少年,你咋又看见我偷花了……你明明可以直说的,这般“拐弯抹角”,也是难为用心良苦顾虑我的女孩子颜面了!

她红着也不知是晒得还是羞的双颊,轻声道:“多谢绍哥哥,却是不消了的。”她又不是真要拿这小花花来治病救人。况且,自几个孩子安定下来后,胡二爷又跟着他的方外好友云游四海去了,他那满院子花花草草的药材,倒是专程写了信来令下人好生照管的……主人不在,他们去挖他“心头好”,倒是不太好哩。

当然,见着那封写满对花花草草无微不至关怀的信,江春都替他捏了把汗:大叔啊干爹啊,你亲姑娘都只一笔带过,连个花花草草的零头都赶不上……好在沁雪也是个心宽的,早就习惯了被放养——江春倒是愈发能理解她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了。

见小友拒绝了自己,徐绍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嗯,她怕是还年小,不懂自己心思罢?

江春不知他满腹心事,跟着王师四处看了一遍,终于在快烤不住的时候,结束了一整日的“实验课”,待出了百草园大门,她恨不得插上双翅膀,即刻飞回学寝去洗个凉水澡——太热了!

平日“大汗手”的胡沁雪倒是奇怪,在这三十几度的天里居然不怎出汗,出了门还不过瘾,与几个同窗约了要去附近的清水河耍半日。

江春自是拒了的,要不是为了省几文钱,她是恨不得与同窗搭马车回城的,早一刻回去就可早一刻解脱。

但“人穷志短”,为了省下那堪比一顿饭钱的车费,她只得自己一人紧赶慢赶往朱雀门去。

因汴京的夏日雨水不多,炎炎烈日将宽大的黄土路晒起层厚厚的黄灰,即使她已选了最右侧的路边步行了,只消一有马车路过,还是会惊起一阵黄灰落她身上去……她边拍裙角的灰,边气馁。

“吁——”

一声长长的“吁”声,察觉有马停在自己左手边……准确的说是一辆马车。

江春下意识的就摆摆手,口称“多谢,不消马车”——她以为是顺路载客的马车又来拉客了。

谁知那马车却仍是动也不动的停那儿,江春这才侧过头去,见车帘子掀开了个缝,透过那缝,江春无端端感觉到一阵清爽的凉意……以及帘后露了半张脸的窦元芳。

她忙敛敛裙角,行了一礼:“请窦叔父安。叔父这是去何处?”

“正要回城呢,上来罢。”

江春自不再犹豫,既是放心的熟人,有马车可坐,她也不扭捏,抓紧了车把手,一跃就上了车。

方进了车内,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太凉快了!才坐下,就连那蒙了丝绸的坐垫亦是凉的,她舒服得叹了口气。

“怎了?太凉?”

江春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生怕他真的将冰盆给撤了,急忙道:“不曾哩,倒是正合适。”

想起什么来,江春又问:“叔父在这般凉快的车内坐了半日,不觉着凉麽?”若一时凉快倒可,一路行来都这般凉快,怕还是有些不太好的。

“嗯。”

真是惜字如金,怎么才两个月未见,又不像四月间那次了,那次的态度明明还挺好的。

江春也“哦”了一声回他。

“待会儿无事罢?”沉默片刻后,元芳终于问了句。

“是哩,今日课业完了。”待会儿回了城用过饭食洗过澡她只想睡觉了。

见他又不说话了,江春也早就习惯了,只自在的放眼打量起车内来。刚才上车过于凉快了,倒未留意,此刻才觉出马车的狭窄来……车内两个对面安放的座位,他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就占了三分之二,江春得小心缩着身躯才不碰到他。

“窦家祖母身子还好罢?”江春想起近日的京内流言,窦宪被训斥罚俸,窦老夫人进宫请命去了一整日又精神萎靡的出宫……皆道那安国公府怕是真要被官家夺爵了。

“尚可。谢谢你。”

江春也不知他的“谢谢”是说自己此时的客套关怀?还是当日的“救命之恩”,真是个怪脾气的大叔呢!

见小姑娘也不说话,只眨巴着大大的杏眼打量车内,他想要无话找话。其实他历来苦夏,方才能从背影认出她来,全靠……那圆润挺翘的臀|部呢。想到此处,他不自在的红了脸,自己真是个老不正经!

“怎独自个走路上?”

“今日学里组织到百草园识药认药哩!”

见她稍微提起了兴致,他忙温声接着问:“可好耍?”

江春有些想笑,她又不是小儿了,那是实验课,哪有好玩不好玩的,他这是哄小孩儿呢?遂嘴角含笑道:“好耍说不上,倒是好生有趣哩!那板蓝根的叶子原是长得像桃叶哩,它叶子还可作青黛粉,倒是第一次听说哩!”

“还有那忍冬花,百草园的忍冬倒是种得好,藤蔓有这么高,叶子有这大,双色花开得也是很漂亮哩!”可能是被他的眼神鼓励到,江春嘴上说着不算,手上也比划起来,真如个小儿了。

说着说着,方想起自己偷了一把金银花呢!她忙伸手进袖袋,小心翼翼的掏出那把小花花来,单手拿了伸到元芳眼前给他瞧。

“喏,就这个,好看罢?咦……”

她手里那把小花花,烈日下被闷久了,花瓣早蔫了不成样子,还折出好些印子来——像一群垂头丧气的小老鼠,与它们的主人一般。

江春垂了头,有些气馁,本还想着回去泡水喝呢,这副“尊荣”她实在喝不下去了……而且,这次“卖弄”有些失败呢。

元芳望着自己眼前那只皎白细嫩的小手,五指纤长宛若葱根,粉|嫩如透明的指甲上还有几个清晰可见的小月牙,形状分外圆润,就似她嘴角浅浅的小梨涡一般,令他又暖又不是滋味。

他暗戳戳的叹了口气:唉,怎就是个侄女嘞?

但这种心思才一瞬就被他压下去了,见她气馁样,元芳不自在的虚咳了声,怕她不快,温声劝道:“明日我送你一盆罢,这忍冬花随处可见。”虽然他院里没有,但花市多的是哩,花市寻不到,窦三总有法子找来的……就如当年那雄狮犬一般。

“那雄狮犬长大了罢?”

嗯?雄狮犬?

是说那狮装大佬啊,江春不知他思维怎如此天马行空,但想到那只每每惹得“尾巴”气结的心机汪,道:“可好哩,顿顿要吃满满一整盆猪食哩,可把我祖母心疼得……”这两年江家的猪食都开始喂熟食了,倒是正好与狗食煮作一锅。

要问为啥不喂剩饭剩菜?开玩笑,江家节省惯了,人吃都舍不得浪费哩,哪有多余喂狗的……所以这就是“尾巴”馋得恨不得伸舌头舔灰的原因咯?

江春边想边笑出来,王家箐的一切,现今回想起来,都是那般美好呢!像她窗边风干的粉|白|带刺蔷薇,摘的时候不小心刺了手,现再闻起来……却是有股春天的味道。

她虽未笑出声来,但嘴角却是上扬得明显。

对面的窦元芳只觉着今年的夏日分外凉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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