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孔辙立时羞恼成怒,扯回了袖子大怒道:“娘这是胡言乱语的什么!”也不去管那萧家二嫂子的妹子却如何到了他们家,只一甩袖子,转过身就大步而去。
夏氏死缠烂打的性子,如何会放了他顺当离去,自是小碎步撵了上去,抓住孔辙的袖子就喊了起来:“你若是不肯纳,我就死给你看。我告诉你,这儿媳妇是我看上眼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小龙氏再也听不下去,只觉周边下人们望向她的视线,跟那烈火灼焰般,只烤得她的脸皮子都要烧了起来。拉起衣袖挡住了脸,掉转身就往内室里头去了。也罢,总是丢了脸皮的,就叫那妇人胡乱闹腾!不管是逼迫也好,还是其他什么法子,只要能叫孔家哥哥认了亲事便成。等她嫁进了门儿后,她就不信敌不过那萧氏女!
孔辙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只恨不得一脑门儿撞死了事。然而他却舍不得死,气到极点,心里倒是平静下来,甩开了夏氏的纠缠,几步就越到了门庭,回望一眼跳脚大骂的亲娘,抛下一个冷漠的眼神,就往后院里去了。
萧淑云早就得了消息,正等在屋子里。
若是按着原先,她必定要扶着肚子,欢欢喜喜迎了出去。可如今却是安静独坐在屋中,一干伺候的全都被打发了下去,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
孔辙一进屋门,就感受到了今日的不同寻常。思及前院儿的事情,立时堆起笑脸,就快步走了过去。
只是萧淑云经历了这么许多事情,原就是看淡了这凡尘姻缘的。固然孔辙待她极好,她心里,如今也是瞧着孔辙便要生出欢喜来。可到底这种欢喜,也并非头一回。心里这般一想,只觉愈发淡定从容起来。
孔辙见那萧淑云神色颇有些淡漠,心思转瞬间便猜到了原委,到底是他亲娘做下的事,不禁有些讪讪,就挨着萧淑云,往桌边坐了下来。
萧淑云并不说话,只起初瞧了一眼后,就垂下了眼睫。只是这么一来,孔辙心里渐次没了底气。
两人就这么沉默诡异地坐了许久,忽的孔辙站起身来,一脸涨红,恼怒道:“你不高兴了就直说,作甚这么骚着我?”
萧淑云缓缓抚了抚已然高高隆起的肚皮,这才浅出了一口气,淡声道:“我不开口,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人说是婶子,到底她不是婶子。我虽和你成了夫妻,再是恩爱,也究竟比不得那生身的恩德。”说着一仰头,眼中似有晶莹水光一闪而过,缓缓道:“只是,这么一次接着一次的闹腾,我虽是次次忍耐,可这日子,到底难过。”
孔辙心知萧淑云受了委屈,立时上前屈膝蹲下,拉了萧淑云的手面露歉意:“我知道,我都知道。”说着喉间似有哽咽,缓了缓说道:“我心里总是下不定决心,她不好,但是回家去,必定是要受罪的。我心中总是不忍,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萧淑云眼见孔辙垂下头,似在拭泪,沉默片刻,说道:“你做得没错,她终究生了你,又养了你。”说着,纤长细指就伸了出去,慢慢覆在了桌面上的白纸上。
这话本是好话,可孔辙心里先是卷过一阵欣慰暖意后,却忽有森森凉意浮上心头。他抬起头看去,却觉面前这女子,原是一向都含着软软情谊的眼睛,竟是幽深恍若一潭古井,泛着冷冷凉意。她的眼中似有不忍,却又有刚硬的冷色渐渐氤氲了整个双眼。
萧淑云不忍再去看孔辙的一张脸,她唇里藏的话,本就是伤人的利刃,可如今却也不得不说。本就是佯装出的平和日子,可眼下再忍下去,下一步,只怕就是叫人欺辱到脸上来了。这种委屈,她再也不想承受了。
孔辙见那萧淑云两瓣唇似有微动,心中忽的就害怕起来,猛地窜身起来,就往外头奔去。他有预感,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势必是他无法忍受的。
夜色微凉,孔辙徒步在空旷的后花园里,心烦意乱。捡了个石凳坐下,臀下石板又硬又凉,他只觉颓然疲惫,翻一翻眼皮,穹顶一轮弯月双端似钩,泛着可怖的亮光。
“姐夫。”林娇便是这时候缓步而来。
孔辙勉强笑道:“是娇儿啊!”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坐!”等着林娇坐下,又问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怎的还不安睡?”
林娇并不清楚自家姐姐做了什么,然而瞧着孔辙如今的模样,便知道下手不轻。心说既是姐姐出了手,不若她再添一把木柴,将这火焰烧得更旺才是。
于是,林娇矮身福礼,微垂下颚,轻抖着嗓子颤声道:“知道姐夫今个儿回来,思及前头做下的事情,心有不安。如今既是见着了姐夫,还望姐夫怜我年幼不懂事,莫要怪罪于我。”
孔辙愣怔片刻,才恍然这林娇说的是什么事,脑子里头又是一阵蒙,摆摆手,苦笑道:“你原是为着你姐姐不平,你姐姐受了委屈,我都是知道的。”
林娇心中顿时大喜,只是脸上楚楚更胜,垂了两滴泪出来,泣声道:“姐夫不怪罪,我心中实在感激。当时也是听他们出言辱没我姐姐,我心中实在愤恨,才没忍住,推了三太太一把。我自然不对,可我姐姐向来柔顺平和,再不曾主动寻衅。便是被人欺负了,也总说不过口上的输赢,不必放在心里。只是姐姐到底是一府的主母,原是大家都心存敬畏,这些日子下来,下人里头嚼舌根的愈发多了起来。便是有时候姐姐叫人去做些什么,竟也有人敢推三阻四的。姐姐怀着身子,原是该金贵些的,前几日不过想吃个芙蓉豆腐,厨房竟说三太太要吃佛跳墙,手续忙得很,叫姐姐择日再吃,只给些简单易做的吃食,真真是欺人太甚了!”
孔辙出门在外,自然不知道这等小事,萧淑云又不爱向他吐苦水,便是下人,也都嘱咐再三,如今听林娇这么一说,心里登时酸涩难忍。他当初娶她,原是叫她跟着自己好好过日子,舒心安稳,再不要委屈难受。可如今看来,却是他辜负了她。
林娇见孔辙不说话,眼睛一转,继续凄楚了声音羞恼道:“姐夫今日归来,还不知道,三朵那丫头被三太太打得浑身是伤,几乎要断送了一条性命。原是姐姐叫我去给三太太赔不是,我不肯,姐姐本是想要亲自去的,可是被我气得动了肝火,身子不爽,就叫三朵去了。没想到,三朵好好儿的去了,却是叫抬了回来。我瞧着怕极了,心想若是我去了,三太太是不是就要害了我的性命才能出了那口气。若是我姐姐去了,三太太本就恨极了我姐姐,是不是更要手段狠辣。那此时此刻,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可还保得住?”
“这些,这些我都不知道。”孔辙慢慢站起身,他的身子有些抖,有什么念头,恍如一柄利刃,割得他心里生疼。
林娇见他面露苦楚,心中又是欢喜,又禁不住生出了些同情来。
这个姐夫待她实在好,然则思及前头那两个妇人,林娇狠了狠心,继续佯装着恼怒不甘:“姐夫是不知道,那一日虽是娇儿无礼,可也是三太太说话着实难听在先,还有那个女人,她摆明了——”声音戛然而止,林娇瞪着孔辙,一副强忍着恼怒伤心的模样,说道:“我姐姐如今有着身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瞧着肚子里的孩子,姐夫也不能负了我姐姐,叫她此时还要因着姐夫的三心二意伤心难受。她已经受了许多的委屈了,姐夫你,你不能再叫我姐姐忍气吞声了。”
一阵凉风卷来,吹散了浑身上下唯剩的热气儿,孔辙猛地一颤,张口说道:“我不会叫她伤心的。”说着,似是自语一般:“我怎么会让她伤心呢?”
林娇眼见着孔辙失魂落魄而去,伸手弹掉了颊面上的泪珠,眼睛往前院儿那里一看,冷冷笑了一声。老虔婆儿,骚狐狸,看你们还有好日子过!
前院儿的屋子里,小龙氏坐在凳子上,满心不耐地听着面前这蠢妇一叠声的数落着她那不孝子。左一句原是及其孝顺的,右一句必定是狐狸精迷惑的,骂了半日,也没个新意。
她心里熬油似的翻腾着,眼见着原先的打算落了空,小龙氏心知,这蠢妇原是个没用的。可如今若是舍弃了她,只怕她的念想也是愈发的难以实现了。
夏氏骂了半晌,见得小龙氏也不说话,也不似往日一般,顺着她说些她想听的话儿,于是不高兴了,一甩帕子恼道:“你这是什么模样,莫不是见我儿子不肯纳你为二房,你便开始敷衍于我!”
小龙氏心里一惊,这个老贼妇,这般糊涂蠢笨的性子,怎的这会子竟变得这般机敏聪慧?忙露出笑来,说道:“这是哪儿的话,我和太太原是性情相投,这才结出的情谊,和孔家二爷又有什么相干。”
见夏氏面上仍有不悦,小龙氏笑道:“依我说,太太实在不必动气。二爷的性子再是纯良孝顺不过,如今忤逆太太的意思,不过就是萧氏之错。有道是妻贤夫祸少,二爷枕边人如此心如蛇蝎,自然也要教唆了二爷不孝。”
这话正合了夏氏的心思,立时拍了手说道:“正是这个理,偏辙哥儿恍如得了失心疯,总是听不进我的话去,一门儿心思,就只恋着那个萧氏。”
小龙氏哪里看不出来,只是她如今也不敢去细想这事儿,当务之急,是先进了孔家门儿再说,若是嫁不进孔家,便是有万千心思,也都只能做流水,付诸东流罢了!
于是,小龙氏眉心轻蹙,心里就渐渐有了盘算。
等着孔辙找去前院儿的时候,小龙氏已然叫夏氏摒退了所有下人,和夏氏一阵私语,将心里的盘算细细说给了夏氏听。
夏氏实则是个没成算的,一听这话,只觉得这事儿若是成了,后院儿的那个萧狐狸必定是要心里难受的,若能瞧得她伤心,岂不是大快人心?
虽则这事儿不够磊落,有些算计了她儿子的嫌疑,可到底最后,得了好处的还是她那不孝的儿子。到那时候,有了小龙氏这个如花美眷在旁,不怕她儿子埋怨记恨了她。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正待要商谈该如何运作,孔辙便一推屋门,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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