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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祝两人交谈时,马文才已经拳拳到肉,状似猛虎,祝英台更是连连拍掌拍的手掌都红了,弄的许多学子被她的兴奋感染,也壮着胆子,跟着她一起对马文才喝起彩来。

学舍之外一片热烈的氛围。

马文才之前心头有气,拳法虽看起来声势惊人,实际上却不是武艺老练、沉着冷静的傅歧对手,只不过打的猛烈,看在外行人眼里似乎是傅歧处于下风。

傅歧虽然性子桀骜,却不愚笨,和马文才对上几拳后就知道此人心中有事,此时只不过是借着斗殴发泄出来,所以外有威势内无章法,打的很是不顾自身。

他知道有些人性子内向或太过压抑,如果不找个机会发散出来甚至会得心病,傅歧小时候喜欢打架的原因和马文才也是一般,此时有了同理之心,加之对马文才很是欣赏,所以即便被人围观,却依然耐着性子陪他拆招,当起了他的“陪练”。

傅歧只一一化解马文才的攻势,不让他伤到自己,看在外人眼里越发显得他很是被动。

好在马文才不是真正的意气少年,又已经习惯了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借由武力发散了一会儿心中的郁气,就已经渐渐恢复了清醒。

再加上一旁祝英台不顾形象地为他大声喝彩称赞,他的心情也随之多云转晴。

马文才一恢复平时的清醒,再见旁边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现在毫无接触,甚至隐隐有些相斥,两人为何会“抱”在一起的原因也就立刻被他在脑子里推理了出来,越发没有了刚开始的斗意。

他攻势凶猛的和傅歧斗了好一会儿,身体早已经疲惫不堪,等和傅歧的眼神有了接触,双方俱看到对方清明的眼神,于是彼此相视一笑,都收了拳脚。

他们都是性子高傲之人,再打下去,只是给别人看笑话而已。

何必?

正所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他们这一停下顿时风平浪静,连个浪花都激不起。

“马兄武艺不错。”

傅歧笑着表达出自己的欣赏之意,“我观马兄的武艺走的是豪侠一路,比我这大开大阖的沙场功夫更讲究心性。学武之人切忌乱了心神,如果有了什么心结,最好早点解决才是啊。

“惭愧,惭愧,在下的武艺比傅兄差多了,现在我几乎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傅兄却气息不乱,分别还有再战之力,孰胜孰败一望便知。”

马文才是真心为自己的“鲁莽”和“失度”感到羞耻。

“至于在下的心结,哎,此乃难言之隐,一时难以解决。”

大家子弟都有大家子弟的难处,傅歧了然地点了点头,眼神越发亲近。

那些或偷偷摸摸跑出来看热闹,或专门跑出来看热闹的人,都以为终于出现了可以好好教训傅歧这“学馆一霸”的人,原本还对马文才寄予极大的希望,可此时等着看热闹的人见两人居然上演起“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的戏码,立刻觉得无趣,顿时轰然而散。

废话,现在不跑,难道留着让傅歧看到自己的脸,日后好找个由头揍他们一顿吗?

也还有胆子大的,在不起眼处探头探脑,引得傅歧和马文才都有些不耐。

“文才兄,你我意气相投,只是这里如今让人憋闷,不是长谈的地方,我们还是回学舍里坐坐比较好,你觉得呢?”

傅歧瞪向某处后收回眼神,问马文才。

“然。只是我现在有些脱力。”

马文才苦笑着。

“你脱力了?来来来,我扶你!”

一旁热闹看了半天的祝英台闻言立刻凑了过来,将他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一搭。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确实好了一点”。

马文才笑着将重量放了一点点在她身上。

“等等等等!我勒个去!马文才你好重!”

祝英台只觉得肩膀一沉,整个人差点摔下地去,马上将马文才的胳膊一甩,改了口风。

“我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实在搬不动你!强撑两个人都要摔!”

几人被祝英台前后不一的言行惊得目瞪口呆,之后都哈哈笑了起来。

“让诸位见笑了。”

马文才露出“请你们多包涵我室友”的表情,无力地叹了口气。

祝英台只是吐了吐舌头。

她长得本来就并不刚硬,如今语气俏皮神态轻松,和之前有些缩头缩脑的气质大不一样,让傅歧稍稍改观,但还是不正眼看他。

“我来扶着马兄。”

还是年纪最长的梁山伯将马文才的手臂轻轻搭起,很轻松地就搀了起来。

马文才刚刚压向祝英台是有意卖乖,如今梁山伯扶着他,他自然不会“虚弱”到路都走不动去让“情敌”看轻,只是轻轻道了声谢。

“那我们就走。”

傅歧随意说道。

“在回学舍之前,在下对傅兄有一事要言。”

马文才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表情郑重的向着傅歧重新开口。

“嗯?”

傅歧一怔。

马文才对着祝英台招了招手,让祝英台过来。

一旁安心当“壁花”的祝英台突然被马文才叫了一声,也是莫名其妙,但她自认和马文才是“一国”的,却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他唤了祝英台过来,将她又一次引见到傅歧身前,认真地对傅歧说道。

“这是上虞祝英台,是在下的舍友,也是在下的好友。”

他将“好友”二字读的极重。

傅歧眨了眨眼,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也有些为他的执着动容。

片刻之后,傅歧终于对着祝英台拱了拱手,态度已经柔和很多,至少不张口闭口“娘娘腔”了。

“嗯,见过祝兄。”

马文才笑了。

他的笑容像是雨后的晴云,清澈明亮,叫人心旷神怡。

“祝英台,这是在下新结交的好友,灵州傅歧。”

祝英台可不是性子高傲的傅歧,立刻意会地对着傅歧笑着咧开了嘴,给足了十二万分的诚意。

“傅兄,以后多多指教!别再揍我了,我兄长也许武艺高强,我真什么武艺都不会!”

“哼。”

少年冷哼了一声,撇过了脸去,耳朵却红得显眼。

看见别扭的少年,祝英台也灿烂的笑了起来。

哦哦哦哦,多美好的会稽学馆!

多美好的元气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看着一脸感动的祝英台,再看着身边被他衬得越发木讷的梁山伯,马文才笑的越发粲然。

然而……

“哼。”

少年冷哼了一声,撇过了脸去,耳朵却红得显眼。

哦哦哦哦,多美好的会稽学馆!

多美好的元气少年!

马文才:(尔康手)等等等等,这画风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作者:(飘过)你再这么乱结缘,小心我把这个写成《满学馆都是我的情敌怎么破》……

☆、蝇营狗苟

梁山伯也跟着他们回了甲等学舍让马文才很意外,因为甲等学舍占地最广,人数却最少,即便现在求学者入云,贺馆主也没有因为这个就让学舍里大量生员涌入,怕的就是士庶之间会起冲突。

起先,马文才还以为梁山伯和傅歧感情很好,只是来甲等学馆做客的,可听傅歧话语里的意思,梁山伯要长期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

马文才努力回想之前贺馆主提供给他的名单,其中不乏几个他认识的仕宦公子,像他这样条件没入国子学的都是少数,可有这样家世还是被家人送来搏一搏“天子门生”资格的,不是才学有限,就是心性上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如果梁山伯住在这里,那些眼高于顶的仕宦子弟会如何羞辱他,简直就是可想而知。

不过这样也好,想要博得梁山伯的好感,必要的出头还是要有的,要他们对梁山伯一片祥和,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但是也不能让同为士族的子弟觉得自己是偏袒庶人的异类,这个度还是需要掌握的。

这么一想,以后需要左右逢源的日子,也是让人头痛。

对于梁山伯也住在甲等学馆,祝英台倒没有像马文才那么吃惊,毕竟她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觉得梁山伯无论怎么样都会和祝英台扯上关系,只是同住在甲等学舍里,根本算不得惊讶。

但即便是如此,等祝英台和马文才发现傅歧住在哪里后,还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实在太巧了。

“你就是住在我隔壁那个?”祝英台睁大了眼睛指了指对面的院墙:“你就是那个之前把人揍得抬下山去所有人到这附近都绕着走生怕被分到和你住一起的那个人?”

因为太震惊了,连断句都忘了,祝英台一句话说完立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嗯。”

傅歧随意地哼了声。

“看来他还是个长舌妇?我揍轻了。”

“可我住进来这几天也没见到你啊!你不住在学馆里?”祝英台其实不太理解这种简单粗暴处理事情的解决方法,“现在回来住了?和梁山伯?”

“家里说再惹事,就一个人都不给我了,所以家人都被召回去了。”傅歧似乎也不是全无惩罚:“我那现在没法住,这几天我都住在城中的客店里,听闻梁山伯来了我才回来的。”

他说的直率,一旁的梁山伯只能苦笑。

什么叫梁山伯来了,他才回来?

梁山伯能干什么?

祝英台没明白傅歧想表达什么,满是疑惑的随着傅歧到了他二人住的院子,一伸脑袋,顿时吃了一惊。

“这这这这……”

她总算明白什么叫“现在没办法住”了!

只见好好的院子里,花苗被连根拔起,小树也当中折断,随处可见泥土和断了腿的家具,院中一片狼藉。

再伸头望望,屋子里也是如此,书架横倒,满书架的书被散的到处都是,案几破破烂烂,小凳断了几条腿,又脏又乱又可怕,简直就像是……

“这里曾经有两只哥斯拉打过架吗?”

祝英台吃惊的自言自语。

“什么哥斯拉?和我打架的人叫曲谙,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傅歧抬脚将一个堵路的物什踢了过去,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

“那家伙也是个没出息的,打不过我就叫家中下人帮忙,我家的家人又不可能看着我吃亏,所以打到后来乱做一片。不过我们还是把他们揍了个半死。”

即便是傅歧没什么表情,众人也还是从他的话语里听得出他对这场“干架”最后结果的得意。

“梁山伯,你会帮我收拾的,对?我家的书童仆从和下人全都给召回去了,你要不帮我,我只能露宿在外头了!”

傅歧抬起头,直直看向门外的梁山伯。

霎时间,马文才和祝英台都明白了傅歧为何要和梁山伯一间。

说句刻薄点的话,和想要个小厮也没什么区别。

马文才感兴趣地看向梁山伯,不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是觉得自尊受损义正言辞地拒绝呢……

还是不敢违抗士族子弟的请求,乖乖地去做小厮?

傅歧没有了下人,如果梁山伯想要住在这里,怎么看都要一直“受委屈”下去?

这样容易妥协的懦弱男人,祝英台还会被他吸引吗?

梁山伯也没想到傅歧这里如今是这个样子,为难地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点了我,只是我没想到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是很糟糕。”

傅歧龇了龇牙。

“让我收拾倒是简单,但是弄成这样,我怕到今晚都收拾不干净,只能先稍作打扫,恐怕弄到能住要清扫好几天。”

梁山伯看着眼睛晶晶亮起来的傅歧,怕他有更多期待,连忙约法三章。

“傅歧,我和你住可以,帮你收拾屋子也可以,但是你自己的衣服要自己洗,我不会给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那是你家娘子的屋内事,不是我的。你若要找个下人,丙等学舍里多得是愿意住进来只为给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人。”

“我要那些倒胃口的家伙干嘛!”傅歧干脆地同意:“你看着做!”

同样是签订“室友协议”,总感觉梁山伯比自己强势多了啊……

祝英台有些佩服地看向梁山伯。

和傅歧约定好后,梁山伯这才转过身子,有些抱歉地对马文才笑了笑:“抱歉,在下不知道院中现在是这个样子,傅歧还邀请马兄过来坐坐,这……哎,实在没什么可坐的地方。”

“要不去我那里坐坐,其实也不必梁兄亲自动手收拾,我带来的下人不少,有些还没有回去,我去叫人来帮你们收拾一下。”

马文才看了眼傅歧,见他露出高兴的神色,继续道:“只不过今日可能要委屈诸位,在我们的屋子里暂住一阵子。”

和马文才与祝英台同住一室?

“这……”

梁山伯犹豫了。

“如此叨扰了!”

傅歧在这一片狼藉的院子里几乎是一刻都待不下去,听到马文才的邀请立刻顺驴下坡,毫不犹豫地就迈开腿向着隔壁马祝同住的院子而去。

“傅兄!”

见傅歧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梁山伯傻眼。

“放心,这点人情我还欠的起!”

傅歧背对着身后的梁山伯摆摆手,“何况你是要长期在甲等学舍住下去的,不敦亲睦邻怎么行!”

“傅兄说的没错,他当得起。”

算起他刚刚为自己喂招,倒是自己欠了人情。

何况他要刻意和梁山伯交好,现在便是个极好的机会,就算有人说他和庶人走的太近,也可以看做是为了傅歧的人情。

马文才心中盘算着,脸上笑的温柔。

“梁兄也别客气了,你还是我的师兄,先生嘱咐我们要互相照应的。”

听到马文才的话,梁山伯心中一片温暖。

文明先生没看错人,这马文才虽然不能完全抛弃门第之见,却是个愿意急人之难的年轻人。

也许他是个能够成为朋友的人?

“马文才说的没错,我们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祝英台直接戳破了他的那点顾忌,抬手拉着梁山伯就“热情”地往他们住的院子扯去。

“反正只是借住几天,又不是长住!”

梁山伯被这样的热情裹挟着,不由自主的就被拉进了小院。

***

傅歧是个活的有些自我中心的人,进了院子后就自顾自脱了鞋入了屋子,梁山伯虽没在甲等学舍住过,但他年幼时就入学馆就读,还在贺玚的院中住过一阵子,对于如何和士族相处也有了解,并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

倒是祝英台一进了屋就露出傻眼的表情,看着马文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没一会儿甚至抛下屋里的客人,不管不顾地在内间外间跑了一圈,出来时感觉已经快要蒙圈了。

“马文才,你怎么把外间的书房全铺了毛毯?帘子也换了!还有屋子里……”

她顿了顿,觉得屋子里加个屏风也正常,毕竟要是晚上撸一把身边躺这个其他人确实不方便,就没有再多言。

“我听祝兄昨晚抱怨地板吱呀作响,内外隔间的帘子又不能隔光,便让下人换了。地上铺了毯子,便不会再有声响,隔帘换上厚帘,在下读书的时候便不会干扰到祝兄。至于榻上的屏风……”

马文才羞涩的笑了笑。

当然是怕你又把魔爪伸过来!

马文才心中咆哮着。

“在下习惯了一个人入眠,地台上还是隔一隔比较好。当然,如果祝兄不喜欢那屏风,在下叫人撤了便是。”

最好不要!

“哦,那随你,我反正怎么样都睡得着。”

祝英台无所谓地说着,“你这人办事速度也太快了,我只不过昨晚抱怨了一下,你就一早上时间,居然全部都安排好了。你这么会持家,让你以后的娘子还能做什么啊?干瞪眼吗?”

“若有了娘子……”听到祝英台的夸奖,马文才总算觉得自己早上没有白忙活,笑的越发得意。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祝英台,“持家自然是商量着来。”

可惜祝英台听不懂这意有所指,只蹦蹦哒哒的去欣赏马文才新布置的屋子去了。

见着端坐在那里安静不语的傅歧和梁山伯,再看着屋里屋外跑的甚欢的祝英台,马文才有些心累的吩咐小厮为几人准备净水擦面洗手,又走出屋子吩咐细雨下山去找些人回来帮傅歧收拾屋子。

等他回到屋内,却见梁山伯已经站在了书房一角的书架前,一副感慨万千的表情,看着从上至下一人多高的书卷。

好书?

有爱好便好,他还在想着该怎么投其所好。反正这些书大多家中还有副本,他也大多烂熟于心,带来不过是想要引起祝英台的注意。

只不过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原本应该嗜古籍如命的祝英台对他刻意从家中带来的藏书视若无睹,倒是寒门出身的梁山伯为此驻足不前。

“梁兄若想看,请随意。”

马文才微微笑着。

“若有日后有什么见解,我们还能坐谈一番。”

虽然蔡侯发明了纸,可纸张一直非常昂贵,非权贵之家不得享有,很多百姓一辈子见过的纸恐怕只有官府外面张贴的告示和道士们做法的符纸。

至于可以记录文字的绢帛更是贵重,平民大约也只买得起竹简制成的书卷。

纸张稀有,书籍更是稀有,士族名门大多有自己的藏书,每本书卷皆是手抄,而且由历代家族里的有才有德之人批注做解,家中子弟蒙学读书时,光是家中藏书就足够他们使用了。

所以家中善《易》的,家中子弟就世代善《易》,善《礼》的,家学必定代代善《礼》。

如果想要兼读百家之言,就要去交好的人家里去,借别人家的书做比较,但凡交情不好的,根本不会借出家中藏书,连看都不会给看一眼。

士族垄断书籍的所有权,便是垄断知识的流向,寻常寒生连借书抄阅都不得,更别说得到一本。

天子之所以建立“五馆”教授《五经》,便是想要让寒生也有可以不通过士族高门而得到知识的路径。五馆都有藏书楼可供学子借阅,即便学不到什么,能从学馆里抄到圣贤经卷,也算是将这些圣贤之言流向了民间。

可对于士族们来说,五馆里可以共享的资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的。就连马文才随意放在书架上的书卷,他都有许多连听都未曾听过。

他甚至还看见了一本前朝大儒伏老的《丧服集解》手迹。

如今梁山伯一脸感慨,便是因为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曾经求之不得、思之欲狂,直到入学馆读书才看到的经卷,如今却像是普通的摆设品一样堆满了这些士族子弟的书架,好像随便什么人都能任意读取,根本不值一提。

世人常道“天道酬勤”,可即便他们更加努力,有时候起点差的太多,是如何努力也追不上的。

除非上位者“大开方便之门”,他们才能享有同样的机会。

看着“寄人篱下”却难掩一身傲气的傅歧,再看着不知出于何等目的,明显对自己带着“折节下交”之心的马文才,梁山伯心中微微一叹。

多少寒门学子,一辈子也得不来一个“方便之门”,从此只能蝇营狗苟,或是连蝇营狗苟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泯然与众人也。

文明先生总是说他运气太坏,可和与他们相比,自己实在是幸运的多了,至少他等到了上位者看到下面的一天。

只有小孩子才会计较游戏规则公不公平,而聪明人应当利用一切资源和勤奋,努力获得胜利。

在那之前,那可怜的的自尊心或无谓的骄傲,实在是不值一提。

像傅歧一样骄傲多么容易,只要挺直腰板就行了。

可总要有什么能撑的住腰?

梁山伯从书架上收回余光,转身笑着回应身后的“师弟”。

“那就多谢文才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马文才:把这么多书背来很辛苦的有木有,没刷到祝英台的好感度却刷了梁山伯的很残酷有木有?

作者:(板脸)一个人的好感度都没刷到,让你重新背回去更残酷有木有?

☆、生存之道

祝英台无论有多脱线,但有些事情还是没办法和他们一视同仁的。

比如说刚刚比武完一身臭汗的傅歧和马文才,都想到浴间先沐浴一番更衣再闲谈,比如搀着马文才回来同样一身臭汗的梁山伯表示也要到隔壁的“废墟”中去擦洗一番……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邀请她也一起擦洗?

废话,她一没打架二没扶人清清爽爽,就算有汗,就是邀请她去她也不敢去啊!

去比谁的胸更大吗?

冠军妥妥是一身腱子肉的傅歧!

只不过三人准备去沐浴时,祝英台忍不住“技痒”,献宝一样从自己的匣子里翻出几枚皂块,递给面前的三人。

“来来来,试试我祝家庄出品的皂块!全天然无污染,白的是羊乳的,黄的是蜂蜜的,都来试一试用它洗澡!”

她的语气骄傲,表情期待,似乎手中捧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马文才早上已经见识过了她家的小猪鬃刷子,对这些奇怪的东西敬谢不敏,但是也不好当面拒绝,只能犹豫着开口:“在下习惯了用家中的澡豆。”

傅歧则更是直接。

“我用马兄的澡豆。”

还是梁山伯见到犹如怂了毛的小狗一般的祝英台,实在有些同情,捻了一枚羊乳的,道了谢去了隔壁。

隔壁其他地方虽然打成一团乱,但浴房倒是好的。

毕竟谁打架也不会扛起澡盆互殴不是?

“主子,你又拿那些奇奇怪怪地东西给别人用……”半夏欲言又止地用同情地目光看向走远的梁山伯。

上次她用了半块,身上痒了几天。

“这次我拿自己试过了,绝对没问题!”

祝英台有些丧气地看着士族们都拒绝了自己的好意,心中也有些发愁。

说实话,她之前曾想过如果结局跟祝英台一样惨,还不如干脆逃跑离家算了,至少她一个新社会的大好女青年,怎么也不该把自己饿死?

可越呆的久了,她就越发感觉到这个世道吃人般的可怕,别说别的,哪怕你想卖个饼做个小生意,如果没有拜好码头,也会被恶吏层层盘剥到最后自己反倒饿死在街头。

尤其她是女子,如果逃家甚至没有户籍,是个良民都能把她直接卖到什么肮脏奇怪的地方去。

即便她有金银,在这乱世之下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取出来花用。寻常人家用的铜钱又太过笨重扎眼,根本不方便“离家出走”时傍身。

她粗神经但不是笨蛋,没做好万全之策、找到谋生之法之前,只能先按部就班,用着祝英台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走最艰难的那一步。

无论是士族也好,寒门也罢,光有“爱情”可不行,只有能靠自己的力量立足于世,才是真理。

只是无奈她的牙刷还有肥皂似乎都并不能引起哪怕脾气最好的马文才的注意,马文才这种次等士族都看不上眼,想要和其他人合作做生意累积一点资本,好像更没有戏。

无论买铺子还是雇人都需要背后有势力,她要离开祝家,根本都不能抛头露面。

从商是件下等人的事情,如果被关系不好的人知道了她的想法,恐怕祝家庄的人能直接把她抓回家去关上一百年“反省”。

真是烦啊!

那些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看到肥皂的人都会想到其中的商机,卖肥皂能卖到全国都开连锁店,达官贵族都趋之若鹜惊为天人,为毛到她这里人家连看都不看一眼?

祝家那捏都捏不起来还带着一些碎渣的澡豆,看起来根本就没有肥皂好用啊!难道其他人家的澡豆不一样?

待一身清爽的傅歧和马文才回到屋中时,祝英台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

“家中所用之物的制法,往往也是一个家族所特有的秘密,能否将家中衣食住行的规格维持下来,是衡量家势高下的标准之一。按理说,我不该告知你家中澡豆的配方,不过你既然问了……”

马文才眼睛从那稍显简陋犹如肥油一坨一般的物品上扫过,唤了贴身伺候沐浴的良辰过来。

听到主人的问话,良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主子们所用的澡豆,取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两,麝香一铢……共一十七味,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玉屑别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泄。用时或以清水调和,或以牛乳研开,用后其面如玉,光净润泽……”

祝英台原本还听得认真,待听到拿珍珠麝香研磨成粉,用各种鲜花捣成汁,再看看自己做出来的粗制皂块,一张嘴长得老大。

妈呀,这是洗澡用的清洁用品?

这他娘的还能让人活吗?

很好,这很士族。

难怪自己的肥皂他们看都不看一眼,这些士族所用之物越折腾越能表现出自己的尊贵。

这肥皂擦擦就完的东西,这么不“麻烦”的东西,也只有庶民会用。

至于你说柳枝也好,澡豆也罢,用起来麻烦难道不是化繁为简比较好吗?开玩笑,他们需要自己动手吗?

需要自己动手吗?

祝英台僵硬着将自己的皂块放了回去。

不能卖高价的话,以这个时代的商业规模,面向平民的薄利多销根本就做不到,卖多少也赚不了多少钱,还会给自己惹来许多麻烦。

创业之路,继续流/产。

没一会儿,梁山伯也回来了,倒没有真的不识趣的将皂块又还给祝英台,只是表示洗的很干净。

就是用完后觉得身上太过干净,有些发痒。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让祝英台受伤的心稍微好过了一点。

几人闲谈了一会儿,用过了下人端来的午膳,马文才带来的下人也将隔壁屋里屋外整理了一番,只是有些家具物什都坏了,这会稽山里,也实在找不到什么东西代替。

马文才再怎么有所准备,也不会带着案几凳子并家具来求学,看着几个缺了胳膊的家具,明显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要不在下命家人去城中购置?馆中可有匠作?”

“已经够麻烦文才兄了,几个案几凳子,没的用就没的用。”傅歧没想着继续占便宜。

“家母想要对我小惩大诫,把伺候我的下人都召回去了,平时的用度也一并削减,这段日子我都是花钱住在客店里,现在有些不趁手,等下个月家里人送钱过来,我再自己去添置。”

啧啧,原来把伺候的人叫走了,连钱都没留下哇!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傅歧他娘也是个厉害的!

祝英台对傅歧这么“光棍”的承认没钱买家具也不愿占便宜叹为观止。

“如果只是坏了几条腿的话,在下可以试试。”

梁山伯似乎实在不愿和马、祝他们挤上一夜,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说了这么一句。

“试试?如何试?”

饶是马文才思维敏捷,也不明白梁山伯的意思。

他会方术?

能给案几变几条腿出来?

梁山伯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起身出了门。

好奇的傅歧和马、祝不假思索地也跟着梁山伯出了门。

梁山伯在这会稽学馆里曾住过好几年,对于各种地方都熟门熟路,只见他先是去了丙等学舍一趟,提回来一个木箱子。

而后到了傅歧住的学舍,将屋子里破损的案几和断下的几条几腿都捡了出去,在屋外随便拂开一块地,挽起袖子便坐了下来。

等他打开木箱,露出里面的锤子、钉子并榫头木块等物,所有人才知道他说的“我来试试”是什么意思。

这下莫说是马文才,就连傅歧都露出了“不该如此”的表情。

“梁山伯,这些东西坏就坏了,左右也是要扔的,你脏了手碰他们做什么!你的手是拿来写字读书的!”

傅歧直接开口反对。

“没这些案几凳子也能住,大不了席地而坐!”

马文才原本也想说这些东西坏了扔了并不可惜,可一看到身边同样聚精会神的祝英台,话到了嘴边却咽了下去。

许多他们这样士族出身的子弟,莫说做这种自己修凳子椅子的下等事,便是劳累一点的浊官都是不屑去做的,正如同傅歧说的那样,他们的手要用来做更重要的事情,去当木匠?

简直是有辱斯文!

刚刚梁山伯护了祝英台一护,有了肢体接触,从目前看来祝英台并没有对梁山伯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样子,可难保来日方长,毕竟这梁山伯就在隔壁住着呢。

他必须要让祝英台明白士族和寒门之间犹如天堑,哪怕是动一动心,对于两者都是灾难。

寒门的生活便是如此,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她以前是没过过这样的生活,如今见了……

想到这里,马文才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一转,反倒变成了鼓励:“梁兄其实也是好意,山里夜凉,不能干什么都在地上,这刚刚开学的时候便病了,对馆中声誉不好。而且你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别人也要看笑话,先维持着表面的样子,回头再添置。”

傅歧实在是不能接受梁山伯修东西的,在他看来,即便梁山伯是吏门出身,可他既然选择了读甲科,日后便必定要因明经出仕,就应该以士族的规矩约束自己,否则这般“自甘下贱”,要其他人如何看他?

可如今听马文才似乎对他动手修东西并没有什么偏见,再见梁山伯一副“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已经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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