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不是没有这样的臣子,但这样的臣子大多位极人臣,只向皇帝效忠,即便对萧统表现出的好意表示出乐于接受的态度,可是真正能帮到他、为他出谋划策布置大局的,几乎是没有。
所以谢举一回京时,萧统也曾向他表现出“招揽”之意,毕竟他起家时曾担任过自己的“舍人”,如今若是他愿意,再进一步晋升个“太子庶子”甚至“家令”的地位也不是不可以。
这并不算是出格,大部分人升迁后曾经的虚职也会加官,这是只是为了待遇上更加优厚而已。只不过谢家并不缺这些俸禄,并没有向朝廷提出“加官”。
但不知为何,那时的谢举虽然接纳了他的好意,却没有加官,也没怎么和东宫接触,而是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接触京中的故交旧吏门生,重新熟悉京中的环境,凭借他谢览之弟、谢家郎的身份,在离京数年之后,又站稳了脚跟。
萧统并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谢举没有表现出对东宫的兴趣,他也就没有再勉强,平日里依旧做到了太子对臣子的礼节,没有因此对他生出心结。
可绝不会为了一点府中的损失在人前吵嚷的谢举,却公然地挑拨起了已经安静下来的气氛,而且有将此越闹越大的嫌疑,为何?
正因为带着这样的疑问,萧统没有再用临川王的身份和父皇的迟疑做借口敷衍臣子们,而是谨慎地分辨着其中的各方声音。
没一会儿,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众臣之中有一年轻的臣子激动地面红耳赤地叫道:
“临川王把建康令傅翙都软禁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若是傅令公主持建康治安,大晚上有哪路人马能明火执仗地穿过大半个建康闯到台城城下?都尉卫是吃素的?北府兵是吃素的吗?”
此人似是对临川王早有意见,叫的也最凶。
“傅翙和临川王没宿怨?他大儿子还是扬州祭酒,临川王的属官!这样的行为也叫‘无意为之’?谁无意为之会先拿下卫戍京城的官员,再去闯宫?这还不叫蓄意,什么是蓄意?若陛下又将此事像之前几次那样重重提起又轻轻放下,那临川王是不是可以三不五时的‘闯宫’玩玩?”
他怒吼着。
“今日关这个建康令,明天就该关台城卫了,后天走在路上不高兴,还可以抓几个守城的门官。此例一开,人人皆可闯宫,天子威严何在!”
“就是,临川王要每天晚上去台城和陛下‘叙旧’,我们还要不要住了?”
被煽动的人群也躁动了起来。
“他临川王可以闯宫无罪,我南康王是不是也可以闯一闯?”
“建康令若在,怎么会有这种事!傅家自己就在内城,怎么能让人闯了内城冒犯他的家小!”
一时间,有四五个声音突然发生,每一个声音都直指建康令傅翙,俨然昨夜会发生这种事,全因为傅翙不在任上的缘故。
远远的,谢举对着又一次看向他的太子颔了颔首,眼神意味深长。
霎时间,萧统什么都明白了。
傅翙掌着都尉卫,为何会轻而易举的被临川王的人带走。
危害京中多年的萧正德,怎么突然就有了闯宫的底气。
为什么守第一道门的门将轻易就将人放进了内城,可同样的伎俩却在第二道门毫无用处,甚至宫城上的守将对临川王的攻城毫不紧张,连个滚石都没丢下去。
为何台城外一点小小的“摩擦”,却有人将消息大喊大叫着传到了东宫,甚至请了他的令符去点烽火。
父皇为何会回宫……
他为何解除了禁足令站在这里……
想着想着,萧统心头一片狂热。
他想要他!
他想要这样第一流的谋臣!
他要谢举做他的太子家令,记录、指导他的一言一行!
萧统眼中的狂热几乎是无法抑制的,他再怎么谨言慎行也还是个少年,这样的眼神让一直注意着他的谢举也不由得微微露出了得色。
他不是不想投向太子,但如果太子一招揽他就去了,岂不是无趣?
谢家人不出仕则已,出则定国安邦。
见太子懂了,谢举心中也一定,遥望着人群之前的太子,默默做出了“傅翙”的口型。
到了这一步,萧统哪里不知道谢举接受招揽的条件,便是要他救出作为布局第一步棋子的傅翙,他们这样的聪明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但有一条是共通的。
——我可以作你的棋子,但绝不可做弃子。
萧统鼻尖微微出汗,他知道自己若不在这么多臣子和宗室面前给出谢举明确的答案,也许下一刻,刚刚解决了朝中和他最□□烦的谢举就会拂袖而去。
所以,在四五个人连声痛斥临川王的“无状”之下,萧统咬着牙,似是为了安抚情绪最为激动的臣子,又像是赶紧想办法逃离这般可怕的“问罪场”一般,抬起了右手。
众人的喧闹因为他的举动戛然而止。
在诸多宗室官员的注视中,萧统缓缓放下了手臂,朗声开口:
“诸位臣公所受的委屈,本宫已经全部记下了,必会让父皇知晓。临川王之事,也必会给各位一个交代。但本宫毕竟只是太子,父皇也已经回宫主政,可以左右的事情不多……”
他说这番示弱的话很是艰难,又怕自己说的太慢、太犹豫会引起谢举的失望,所以一鼓作气继续道:
“不过诸位所言亦有道理,因为此事被牵连的建康令傅翙确实无辜。况且有了昨日之事,京中防务越发成为重中之重,相信诸位也不会放心卫戍京中治安的建康令一位继续空悬……”
“就是!这样的事多来几次,还要不要人过了!”
“晚上宵禁现在都松懈了,要是有蟊贼摸入内城乘火打劫怎么办!”
之前闹得最凶的几人大叫着。
“正是如此!”
萧统如释重负,肃容颔首。
“所以本宫会给各位一个保证,一个今夜不会再有人担惊受怕的保证……”
他看着露出笑意的谢举,务求让他看到自己的决心。
“本宫会即刻出宫,亲自释放傅翙,让他官复原职。”
**
太极殿前的群臣激愤,身在内城中的傅家是不会知道的。外面动乱到底有没有停下,傅家人也不知道。
毕竟唯一能入宫上朝的傅翙,现在还被关在内狱之中。而昨夜外面那乱象,也让傅家人不敢贸然派人出去打听,以免和乱臣贼子同处。
所以直到天色见亮,傅歧依旧像是棵松树一样牢牢把着后院的大门,不敢有丝毫松懈。
外面镇守前门、二门的家将们不来“接触警报”,他是不会开后院的门的。
但傅歧其实已经困倦的不行了,就连傅母都早熬不住睡在了廊下,还是傅歧亲自抱进屋的。
他提神的参汤是喝了一碗又一碗,若不是他身子素来强健,这么几碗参汤下去就够他好受。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即便是靠树而立,脚跟也难受的很。大概是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陈庆之派出来保护他的侍卫看不下去了,劝他道:
“傅公子,我看已经没什么事了,宵小之徒断没有大白天闯门的道理,你不如先去休息,我们都在这里守着,无碍的。”
他身为御史台的吏员,查案时几夜不睡都已经是习惯,当然不怕这熬夜。
“没,没事……”
傅歧抹了把脸,强打着精神。
“你既然说看起来没什么事了,我就再等一时半刻,等外面有了确实的消息,我才能放心休息。”
就在两人说话间,后院紧紧闩住的院门突然传出几下轻拍。
“小郎君,开门,已经无事了!”
“无事了吗?”
傅歧隔着门问。
“无事了,陛下昨夜回宫了。”
外面的家将回答的肯定。
“开门,快开门!”
傅歧这才松了口气,立刻没有形象地蹲在了地上。
其实他更想就地一摊,可院子里这么多家将部曲,一夜俱能强打着精神守卫,那是因为作为“主事”的自己没有表现出丝毫松懈。
他知道一旦自己都轻忽大意,其他人更不会警惕,所以这一夜都勉强着自己挺直了腰杆,毫不惊慌,可维持这样的“气势”也是很累的。
听说没事了,也就没有了继续再“端着”的理由。
废话,再不蹲下腿都要废了!
“傅歧!”
门一打开,出现在院门前的长者就对面前的一幕怒不可遏。
“你在干吗!”
傅翙还未回家就听谋士苏竣说小儿子回来了,妻子也因为他的事犯了旧疾,原本就焦急如焚。
回家后,家中丝毫未乱,各处把守严密,而且府中上下都对小儿子在昨夜之乱中的表现赞不绝口,但素知小儿子喜欢胡闹的傅翙却对此半信半疑。
所以他让家将敲开了院门,原本是想让身后之人看看,看看自己披甲执锐的儿子多有乃祖之风,若能因此得到好印象,便是他日后之福。
他一片苦心,谁能料到?
谁能料到!
他看到的是小儿子以一种拉/屎/忘带厕筹的姿势蹲在地上,正在扭身回头看向身后……
其猥琐之气,让观者不忍直视。
“阿爷?”
正揉搓着脚后跟的傅歧也没想到门开后进来的是自己亲爹,惊得身子一颤,原本就酸胀的大腿顿时支持不住,立刻向前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
“噗嗤!”
“嘶……你们还不扶我起来!我腿麻了!”
傅歧见父亲回来,越发放松,丢再大的人也不觉得是丢人了。
“愣着干嘛!扶下小爷!这甲胄都够压死小爷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父亲都回来了,家里还能出什么事?
于是浪荡子的做派又重现江湖。
这一口一个小爷让傅翙鼻尖直冒汗,连忙躬身向后面的“贵人”请罪。
“犬子无状,让太子见笑了。”
“没,没……好,确实有点好笑……”
萧统实事求是地笑道,又安抚了下傅翙可怜的神经。
“令公子,呃,颇为……精神。”
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的傅歧刚刚松了口气,听到这一唱一和顿时脚下又是一滑,僵硬着抬起头。
啥?
太子?
没小剧场了,大家可以发挥想象自己编,我觉得小剧场在末尾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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