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痛定思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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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我就知道有米”石破天惊,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犹如看见了蜜糖的蚂蚁、看到了腐肉的秃鹫,原本还迫于各种原因没踏进门来的流民,听到这话,一下子像是疯了一般挤了进来。

这阵仗莫说方家夫妻,就连见多识广的马文才几人也没见过,几人哪里还记得是士庶天别,庶人不能冲撞士人,此时一个个都只以保护自身安全为先,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眼红起来会做什么。

祝英台一下子就想起徐之敬的兄弟,也不知道他当时看到疯了一般冲过来的暴民,是不是如同她现在这般恐惧。

她面前还有马文才和傅歧护着,当年的徐之勉,又该多么无助?

他们只是出来送信的,就连马文才也只带了身手最好的追电,算起来人差的太多,要真动起手来,太容易吃亏。

好在没动起手。

“你们看,这米就放在院子里,明显是要拿出去煮粥的!肯定是什么缘故耽搁了!”

为首的彪形大汉一点都看不出“虚弱无力饿到要施米”的样子,反倒满面红光身强体壮,上前几步就抄起了米。

“走走走,咱们去把米下了锅,等下媳妇孩子就又有饭吃了。”

“田老二,你给我把米放下!那是我儿子救命的米!”

方婶子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喝,抱着孩子就上去夺米。

“那是我家的米,你这是在抢!”

“坏了,这女人要吃亏!”

傅歧见那彪形大汉一动胳膊,心中就喊不妙。

果不其然,方婶子往前一扑,那壮汉就动了手,手臂一挥,方婶子连人带孩子一起跌在了地上。

“方娘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拦着方大善人积德行善呢?这也是给你们家孩子积德不是吗?”

那汉子见不少人看他动手,大概也有些后悔,不过那米却是攥在手里紧紧的。

“摔了你是我不对,等会儿大家都喝上粥了,我来给你赔罪。”

“是是是,方娘子,他就是个粗人,你别动气啊!”

“方娘子,别气,回头我们帮你揍他……”

一群人纷纷做着和事佬,一边骂着田老二,一边安抚方家婶子。

毕竟大部分人都知道衙门里有不少皂吏都是看着方家娘子长大的,他们倒不敢把人得罪狠了,惹了那些真正凶狠的皂吏。

更多的,是催促着那汉子把米拿出去。

那“方大善人”只来得及把自己娘子扶起来,连个屁都不敢放,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提了米就要走。

“马文才,我好憋屈。”

祝英台在马文才身后,攥着拳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快憋屈死了……”

其实憋屈的又何尝只有祝英台一个?马文才几人站在那里,看着难道不憋屈吗?

他们一个个又不是透明人,怎么这么多人就看不见他们?

不过是欺软怕硬,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惹不能惹罢了。

‘既然不是真正的愚民,知道哪些人不能惹就好。’

马文才心思一动,脚步就迈了出去。

“等等,把那米放下。”

可惜那些人哪是傻子,马文才喊了,却一个个都充耳不闻。

直到追电“匡仓”一声拔了刀,追到了门前。

“我家公子叫你们把米放下,你们没听到吗?”

“方大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几个被拦下的刺头儿见到那刀银亮厚实,一看便是钢刀,胆子一颤,不由自主地回身去看搀扶在一起的方家夫妻。

“你们怀里抱的那袋米,可不是方天佑的,是我的。”

马文才又向前一步。

这一步不疾不徐,从容适度,将他高门士族的风范展露无遗。

马文才腰间的珩铛佩环声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悦耳的轻响,这一声轻响不但回响在众人的耳中,也像是荡在众人的心里。

有玉!

士人!

“我,我们不明白,您这样的贵人,怎么,怎么会来方家要米……”

一个中年男人面露疑惑地看了看方天佑,又看了看马文才。

“这米明明就是方家的。”

方天佑正要说什么,手臂上却一痛,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家娘子掐了他一把。此时方婶子眼中的可怕神色让人触之生畏,方天佑原本就是个性子懦弱的,被自家娘子这么一瞪,那头又低下去了。

“方家自然不欠我们米,但他的外甥李思田欠我的钱。他外甥是我在稽学馆的同窗,欠我的钱还不了,给我打了个欠条,让我来这里找他舅舅家要债。”

这话说的真真假假,都是方家的老佃户,自然也知道方天佑这冤大头自己孩子都没送去读书,却把姐姐家一家养着,还让外甥去读书的事情。

听说还是读书人,未来说不得要当官的,敬畏之色更甚了。

“我们一行人找到这里,原想着方家家境殷实,不过是几百贯钱而已,怎么就还不了了,何况方家也答应替外甥还钱了。结果他还真不是哭穷,我们搜遍上下,就找到这么一袋米,没办法,只能先带着这袋米回去。”

马文才诓骗起这些灾民来,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何况这话也合情合理,否则这么一群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士子,怎么看也不是方天佑家攀得起的,怎么就出现在这里?

还是一口南地口音,不是来要债,这些南方人何必要跑这么大老远,到这刚刚遭灾的险恶之地?

几百贯?

一群佃户听得倒吸凉气,不敢置信地看向方大善人。

听说过他是冤大头,却没想过这么冤大头的。

一贯千文,十贯就是一万钱了,这几百贯……

一群佃户把脚丫子都拿出来算了,都没算清是多少钱。

这么大一笔巨债啊,他就替外甥认下了?

“你们若不信,我这还有李思田请他舅舅还钱的书信。”

马文才冷笑一声,抬手伸向身后的梁山伯。

梁山伯刚刚读的信还没收起来呢,两人合作无间,后者弯了弯腰,似是遵从“主人”命令一般将信件放在了马文才手上。

这般做派架势,顿时又让众人心中怯了一怯。

马文才是何等心细如发又善于抓住机会之人?别人一怯,他脸上傲气更甚,将那信件一展。

“这便是李思田欠债的信了,谁要看看?本公子话先撂在这里,你们谁要和方家有关系,也一并把这钱还了,公子我今天来是先礼后兵,三天之内拿不出欠我家的钱,我就带上官差,把这里的人统统抓到牢里去。”

“谁跟方家有关系!我们只是方家的佃户!”

那抱着米的彪形大汉吃了一惊,将手中的米赶紧抛下:“我们也只是受了方家赈济,在这里糊口而已!”

“这话谁信?”

马文才见没人敢上前要信,想来也没人识字,慢条斯理的把信收回去,嗤笑道: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可看到了,外面那人不少,想来这么多天也吃了不少米。你们吃下去的米,可都是方家欠我家的。我这刚才也搜了,他家就剩这一袋米了,不信你们也去搜搜……”

马文才一席话说的佃户们将信将疑。

“你们若不是和方家有亲有故,谁家脑子不好,自家里连口吃的都不留,也要养活别人的媳妇孩子?我看你们怕不是方家的手足,就是方家的至亲,要不怎么情愿饿死自己的妻儿,也要养着你们?”

马文才越说越是“恍然大悟”,扭头跟追电说:“你带些官差,去这些方家的‘亲戚’家里搜一搜,要是有钱粮就带回来,别是方天佑跟我哭穷没钱,把钱粮都藏在亲戚家了,能挽回点损失是一点。”

没人把马文才的话当假话,士族的严苛本就是这样的。

谁管你是谁,能把钱收回来就好,民不与官斗,还真能把士人怎么样不成?

“放屁!我家里的钱粮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的,跟他方家有什么关系!”

有脾气火爆的,当场就闹了起来。

这一闹,方天佑面如死灰,整个人精气神一泄。

方天佑还记得这个人,他当时想要散米,就是因为这佃户饿晕在他家门前,哭着说自家断了粮,又没钱买粮,一家上下七口都要饿死……

他说家里租的田被淹的干干净净,连屋子都没了,现在又说家里钱粮都是辛苦攒下的……

若被淹了的屋子,怎么存钱粮?

既然有钱粮,又怎么饿晕在他家门口?

方天佑身子直颤,一时间竟觉得天旋地转,方婶子觉得身上突然一沉,扭头看去是自家丈夫瘫在了她身上,可怜她一手抱着孩子,一个胳膊靠着相公,本就是个弱女子,被压的几乎无力支撑。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咬牙撑着,不想让这些佃户看了笑话。

“你们都跟方家没关系?”

马文才听他这么说,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

“你呢?你?还有你?”

被他点过的人一个个猛地摇头摇手,恨不得把脑袋都摇下来。

“方老七,别人跟方家没关系,你可是有的!你祖父和方家老爷子是堂兄弟,怎么也算是方家人!”

“呸,王六,这话可不能瞎说,远房远的都没说过话的堂兄也算是亲戚,那皇帝还不知有多少门王爷兄弟呢!我家要是和方家有亲,我能种他家田,方天佑当我老爷?”

“方老七你不厚道,你要不是跟方家有亲,能种他家最好的上田?你那水田就在渠边,一年的粮食,啧啧啧,抵人家两年的!”

“我呸,呸呸!那渠是我家挖的,三代都是我家种!上好的水田也是我家浇出来的,跟方家有什么关系!方家租给我家老爷子的时候,那也就是块中田而已!”

被叫方老七的恼羞成怒,各种污言秽语骂个不停。

马文才听得直皱眉,越发明白方家留下的都是一堆什么烂摊子。

他自己就打理祖母的田产,自然知道租借出去的田地,极少有一块田能租给别人几代的。

不光是为了收更高的租子,而是一家人种一块田种久了,就对那块田产有了感情,若是日后有个歉收什么没交租要想租给别人,说不得就要闹出人命护田。人最怕的就是把不是自己的东西视为己有,所以即便是再厚道的地主,很少有长租超过五年的。

哪怕觉得这佃户种的地好,几年过去也就是给他换块地种。地如果开垦过度也会变差,收回来的田正好还能休耕一段时间,养养土力,再转租出去是块好地,也能多收点租子。

这些都是田庄上维持稳定的技巧,说起来几天几夜都说不完,毕竟收租这种事面对的是人,刺头和游手好闲的佃户也要提防,总有整治和应对的办法。

像是这家这样,祖孙三代都租方家的田地,把田当做自家的维护,心里真会觉得自家受了方家恩惠吗?

说不得还觉得方家得了便宜,原本没那么多出产的田靠他们家好好种才有了这么好的出产,方家收的租子全靠他们家勤劳。

要是再黑心点的,也许就真以为那田氏自家祖产了,毕竟种了几代人。

能租种方家田地这么多年的,不是和方家沾亲带故,就是有些不好抹开的关系,一听马文才说要去各家找钱,一各个恨不得立刻和方家撇开关系,这个说自家没钱,那个说自家只是租方家田的,再攀咬出几个和方家关系好的,想要推出去当替死鬼。

别说方家夫妻听着这些凉薄的话面如死灰,就连在一旁看热闹的傅歧都生出想要揍这些人一顿的暴虐。

马文才也听得一阵烦躁,这戏也不想演下去了,快刀斩乱麻的想要结束这里糟心的一幕。

“原来都只是佃户啊。”

他点了点头,“既然是佃户,也没佃户为主家还钱的道理,你们自愿为方家尽一份力的就留下,不愿的就走,我刚刚叫下人去叫了官差,等下官差来了,把没关系的误当做亲戚一起抓了我可不管。”

之前抢米的彪形大汉最是干脆,闻言丢下一句“方家娘子,家里老小还等着我去谋食”就走。

他这刺头一走,刚刚还拥挤的院子一晃神的功夫就又重新空旷了起来,竟是走的差不多了。

也还有一些机灵的没有离开,在巷子口张望,显然是想观望些什么。

马文才沉着脸,召了追电过来。

“这做戏还要做全套,我刚刚的话,唬住了大部分人,肯定还有唬不住的,你拿着我父亲的名帖去趟衙门,就说刚刚这里有刁民闹事我担心安全,花些钱请些衙役过来,把剩下的人吓走。”

追电自然明白,也不耽搁,立刻就从另一侧的后门翻了墙出去,避开巷子外堵着的人去请衙役。

院子里没人逼迫了,方家夫妻却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两人瘫坐在院子里,竟都站不起身了。

见到两人这样,马文才又是可气,又是可笑,一张脸也沉得难看。

还是祝英台和梁山伯看不下去,一个扶方家婶子和孩子,一个扶方天佑,将两人搀了起来。

“方‘大善人’,你也看到了,你以为人家是走投无路,你在行善积德,可你们家如今无米下锅,他们家要说家徒四壁,可就未必。”

马文才眼神越发冷冽。

“我家中也有良田千亩,要是都像你这样养着佃户,哪怕我家是士族高门,拖也给拖死了。”

方天佑眼里一点神采都没有,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外面还有些伸头探脑的家伙。”

傅歧瞪眼吓退了一个还在张望的,不耐烦地说:“进屋子里说话。”

这一下,方家婶子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的请几人进屋说话。

马文才也不客气,知道外面有人还在看着,脸一板,一副要债不成心情不好的样子,当先甩脸进了屋。

之后几人陆陆续续进屋,把门关上,将其他人窥探的视线也关在了门外。

进了屋后,门一关,方婶子就给几人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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