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盐是贵重之物,他们没有真的虚弱无力到不能动弹,全靠还有些盐能撑着,此时见盐被抢了,自然脸黑肉疼。
梁山伯取了他们身上所有能用的东西,这才罢了手,站起身来笑着说:“看你们的样子,大概是不敢进城的流民,在这破地方也不知道熬了多久了。现在陛下已经知道了浮山堰的事,各地县城开始接纳流民,也有富户施粥,你们还在这里打劫作甚?收拾收拾进城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他拍了拍手上的东西。
“至于这些,就当是你们的‘买路钱’。我们没把你们抓去送官,就是绕了你们一命,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能换七八条人命,也不算什么,是不是?”
“你说官府已经开始管这事了?”
之前被揍得最狠的汉子突然抬起头来问。
“啊,至少沛县已经收容灾民了。我们从南边来的。”
梁山伯说话态度和缓。
他轻声叹息:
“你们这么在外面混了这么久,该回家了。”
听到梁山伯的话,几个刚刚还满脸忿色的汉子突然身子一震,半天说不出话来。
年纪小的几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更是抹起了眼泪,一片哀戚的氛围油然升起。
之前他们好勇斗狠,傅歧和马文才倒还能安之若素,可现在这气氛这么沉重,几人反倒觉得不自在起来,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
临离开前,梁山伯又问了那为首的汉子些什么,对方神色复杂,但还是一一回答,梁山伯诚恳地道了谢,这才上前追上几位同伴。
“你刚刚问了他们什么?”
祝英台好奇,凑过去问他。
“我问他们附近是不是有可以弄到吃的东西的地方,否则他们带着盐做什么?”
梁山伯笑道:“这些人还能弄到胡饼,而且看样子只是饿得东西不够分,不是一点吃的都没有,所以问了问。”
一听到“吃的”祝英台肚子就饿的不行,满脸期望地追问:“那问到了吗?”
梁山伯点点头,指着一个方向。
“那边有条小溪,他们有时候会在那等着,偶尔会有鱼游过,他们就靠抓鱼糊口。”
现在到处都是流民,小溪里即便有鱼也给上游的人抓的差不多了,能沿着溪水而下的鱼都不会太大。
他们人多,又都是成年男人,能吃饱才有鬼。
“有鱼?”
傅歧眼睛一亮。
“那还站着干嘛!抓鱼去啊!”
生鱼脍也是好吃的!
提到有办法弄到吃的,傅歧和祝英台都兴奋了起来,高兴地朝着梁山伯指的方向奔去,想第一个看到那条小溪。
倒是不急不慢的马文才和梁山伯渐渐并了肩。
“你倒是能屈能伸,居然能在这些劫匪手里既得了东西,还得了消息。”
马文才说话语气淡淡,既没有反讽,也没什么情绪,却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梁山伯却知道他多半是随口感慨一下,好脾气地说:“现在不是特殊时候么?我们身上连个引火的东西都没有,正好碰到这么群人,权当是老天爷送来给我们救急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沛县之人?”
马文才就这件事想不明白,所以直接问了。
那些人听说“沛县已经收容灾民”,又听到他说“可以回家了”之后,居然会心神震动,显然有什么联系。
“惭愧,我见那几个人一见大黑那样的猛犬第一反应是抓来吃了,就猜测他们是不是沛县来的……”
梁山伯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猜测,毕竟见到狗就两眼放光浑然忘了这狗是‘恶犬’的人不多。”
马文才一愣,没想到答案这么简单,哭笑不得。
“你这人,有时候真让人觉得可怕。”马文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你搜了他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又用一张胡饼让他们有了间隙,可我看你走的时候,他们倒一个个把你当成了恩人一般,我是该赞你心思细腻过人,还是夸你挑动人心的手段高明?”
听了马文才的话,梁山伯倒没有恼羞成怒或被人戳破心思时的心慌,而是很干脆地承认。
“也不是我挑动人心,而是不让这些人彻底身无长物,他们恐怕只会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下去”
“遇见你这样性子刚正不欺软怕硬的士族还好,若是遇见正儿八经的硬茬,命肯定是要丢了。”梁山伯笑得无奈,“我不过是看他们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却不敢回去谋一条生路,索性逼他们一逼罢了。”
“你别想着法子夸我,我不是傅歧那好哄的。”马文才这么说着,嘴角线条却软了一些,“这么说,你拿光了他们的东西,他们倒要谢谢你不成?”
“哈哈,那倒不是,我们现在也确实需要这些东西啊。”
梁山伯狡黠地笑了起来。
“顺便嘛。”
“所以我才说你厉害……”马文才换了个词,还是同样的感慨,“那人能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藏了一块干粮,显然是和外面有联系,能这样偷偷周济一个盗匪的,不是亲人就是好友,所以他偷藏下一块胡饼,怕是早已经生出了离开的心思,要留做路上的干粮,只是一直不敢提出散伙的要求……”
“你把这人直接亮在了明处,那为首之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人心已经散了,再这么带着一群生出退意的人打家劫舍迟早要出岔子,所以他才问你是不是沛县已经开始收留灾民了。”
马文才说,“与其那时候一意孤行被同伴抛弃,不如顺势而为,领着这些人一路回去,他就还是众人的首领,依然被一群信服他的人拥戴。甚至大家都没了指望,要比以前更加依靠他。”
马文才越是分析,越发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只不过是山野间一打劫的饥民乡勇,都有这样的审时度势的决断,轻易就能聚集一批乡勇为他所用,实在是不能小瞧了这些乡野村夫之流……”
梁山伯见马文才明白过来了,也只是点头而已。
“所以他们那个能捕鱼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他们都要离开了,自然先去寻给了胡饼那人的帮助,再设法回沛县去。”
说罢,他又不动声色地夸了马文才一记。
“马兄说我可怕,又说我厉害,可能把这一切看透却不说破的你,难道不是同样厉害么?你看看傅歧和祝英台……”
“他们不需要明白这些。”
马文才眼神温柔地看向前方:“我把他们带出来,子云先生又不在,就要好好把他们带回去。梁山伯……”
他扭过头,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正视这位“同门师兄”。
“我在。”
梁山伯的脸上依旧是惯有的宽厚笑意。
“傅歧长于直觉,祝英台长于才学,而我长于决断。但我们三人的天赋,也许在之后的路上都起不到什么作用,毕竟我们都没有在民间生活过,更没有度过这样艰难求生的日子。”
马文才并不是个狂妄自大之人。
“所以……”
他身上还披着船夫给的厚麻衫,看起来有些落魄狼狈,可对着梁山伯行着士族的躬身礼节时,却依旧可以窥见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风采。
“接下来的行程,还请梁兄助我一臂之力,渡过难关。”
马文才的脸上并无不甘之色,就刚刚那件事情,已经可以看得出梁山伯的心胸谋算,他不是不能做到梁山伯这样,可他却不能做到梁山伯这样,收尾完美到毫无“后顾之忧”。
他们现在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下愿听从梁兄教导。”
看着面前躬身的马文才,梁山伯脸上一贯的笑意突然微微一敛,继而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原来你也会为了自己在意的人低头……”
片刻后,梁山伯在心中叹道,上前一步,虚虚扶起了躬身的马文才。
在马文才寻求答案的眼神中,梁山伯又露出了那和煦的笑容。
“……好。”
小剧场:
马文才:(内心)祝英台和傅歧要出了事,祝家庄和建康令就能第一个撕了我,不行不行,梁山伯再奸猾,也得抱住这条腿同心协力!
梁山伯:(内心苦涩)原来你也会为了自己在意的人低头……呜呜呜既然是真爱为毛要拒绝她!
马文才:黑人问号脸。
祝英台:黑人问号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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