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少女, 正是风华最盛之时, 上穿月白杭绸掐腰宽袖衫, 下着时下最流行的满绣缠枝四季花卉纹十二幅缃裙,外披石青双面绣羽纱斗篷,身姿袅袅,纤腰一束。吹弹得破的芙蓉面上, 远山为眉,桃花为目,凝脂为肌,眼波流转间, 便让人目眩神摇,神魂欲夺。
前来接她的是福全驸马卢毓之妹,定远侯府的嫡幼女卢绣, 看得眼睛都直了。还是身后的嬷嬷扯了她一下, 小姑娘才反应过来, 上前拜见, 热情地招呼道:“两年不见,公主容色越发出众, 委实叫人自惭形秽。”
昔日,福全喜爱卢毓,爱屋及乌,挑了卢绣做她的伴读。福全出嫁后, 定远侯府求了皇后, 依旧叫卢绣在宫学又上了一年多学, 和三个公主都比较熟悉。
轻城嫣然:“阿绣过誉了。”
卢绣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嫂嫂在听风水榭待客,公主请跟我来。”
刚走了几步,后面又有客来,温温柔柔地叫了声“公主”。轻城回头,和一张有几分眼熟的秀丽面容对个正着。来人看上去十六七岁年纪,梳着妇人头,体态微丰,十分温婉的模样。
见她有几分迷茫,年轻妇人赧然道:“妾身的夫君是骁骑尉镇抚姜重。”
原来是姜重的妻子,轻城想起来了,对方好像是姓霍。
姜重当初被荣庆缠上,放话非他不嫁。罗袜事件后,虽然在赵蛮的威胁下,荣庆许诺不再纠缠姜重,但姜家已是惊弓之鸟,用最快的速度为姜重娶了妻。
轻城有一次去西岭书院看赵蛮,正好碰到去探望夫君的霍氏。当时霍氏比现在要瘦上许多,和姜重两人躲在树林中头碰着头喃喃细语,一看就知道小夫妻十分恩爱。
轻城心里觉得奇怪:姜重官职不高,以他的品级,一般来说,霍氏是没有资格来福全的赏春宴的,难道是看在赵蛮的面子上?
不过,姜重那小子虽然不待见她,但到底是她前世的侄儿,又对赵蛮忠心耿耿的,他的妻子,她自然是要抬举的。
她含笑,态度亲切:“原来是阿霍。你一个人来的吗?”
霍氏道:“夫君等会儿陪三殿下一起过来,让我先来。”
轻城道:“正好我也是一个人,你不如和我一道?”
卢绣原只招待轻城,并不把霍氏当一回事,见轻城态度,立刻也笑盈盈地道:“正好我要陪公主过去,姜少夫人一起。”
霍氏还是头一次独自来这种场合,正当心中彷徨,闻言大喜,谢过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们后面。
赏春宴,顾名思义,自然要赏明媚春景,宴席便设在花园湖心中央的听风水榭。
福全是唯一的嫡公主,素来受宣武帝和褚皇后宠爱,她的公主府当初建造时便召集了无数能工巧匠,穷奢极侈。公主府的花园假山嶙峋,流水蜿蜒,一步一景,甚至比御花园还要精致几分,更是移植了不少奇花异草,美轮美奂,堪称京城一绝。
几人路过几株用白玉栏杆围起的珍品牡丹,霍氏惊讶的声音响起:“这是玉版吗,怎么能养得这么大?”
轻城循声看去。这几株牡丹正当盛放,白如雪,大如球,比寻常的玉版要大上三分之一,果然罕见。
卢绣笑道:“嫂嫂特意从洛阳重金聘请了种牡丹有名的尤大师来打理牡丹,这几株是大师培养的新品种。”
霍氏露出羡慕之色。她也是爱花之人,只不过姜家可没这个条件让她培育异种牡丹。
轻城也感慨:福全还真是大手笔,这几株牡丹的费用只怕就抵得上十多户中等人家一年的嚼用了。不过她本身的公主封邑就不小,出嫁时,皇后娘娘又帮她置办了大笔嫁妆,有钱得很,这些开销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轻城自己的公主府也已经造得差不多了,但无论是规模、占地还是奢侈程度,比起福全这座可差得远了。但无论如何,那是她自己的地盘,可以完全由她自己做主,比在宫里好多了。
几人继续前行,才走几步,跟在轻城身后的百灵脸色忽变,叫道:“公主小心!”便见侧面一个身影踉跄向这边扑来。
汪慎反应极快,立刻闪身拦在侧边,百灵扶住轻城,往旁边退了一步。
汪慎伸手一挡,来人摇摇晃晃地抓住他的胳膊,终于稳住身形,闭着眼睛,满面通红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轻城看过去,见来人一身藏蓝色竹叶纹圆领锦袍,眉目清俊,气质温雅,赫然是她的准驸马杜琮。
他每次见她,似乎总是很紧张的模样,各种出错。
轻城摇摇头,柔声开口道:“杜公子,你先放开汪慎。”
杜琮睁开眼,这才发现他抓住的不是荣恩公主,松了口气之余不免小小失望,忙不迭地收了手。
后面传来一片哄笑声。轻城抬眼看去,是几个和杜琮差不多年纪的华服青年,见她的目光扫过,顿时噤了声,斯斯文文地向她行礼致意。
轻城微微颔首,看回杜琮,柔声细语地问道:“杜公子可有受伤?”
杜琮的脸更红了:“我没事。”他原是被同伴怂恿,鼓起勇气过来向她打声招呼的,却一不小心绊了一下,实在丢人。他忍不住偷偷看轻城,问道,“公主近来可安好?”
杜琮心里对她着实愧疚得很:两人本该在她及笄那一年成亲,三书六礼都过了一半。不料他父亲突发急病亡故,他要守孝,婚事一下子延了三年。
轻城笑容甜美:“我很好,谢杜公子关心。”这桩婚事虽然是夏淑妃一力促成的,但她也是很满意。杜琮性格单纯,又是出身诗书世家,家风清正,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想必不至于让她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杜琮还想说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只有她温柔的语音在耳边不停回荡,平素的出口成章之能全不知跑去了哪里,只得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就好,那就好。”
轻城柔声道:“他们还在等着你呢,你先去,不用顾着我。”
杜琮如提线木偶般连连点头:“好好。”果然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他的同伴。
轻城笑意盈盈地目送他,蓦地感到一道阴冷的视线投过来。
她顺着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太子远远看着她所在的方向,负手而立,脸上一丝笑容都不见。
见她发现了他,他扭头对身边的邹元善吩咐了一句。邹元善很快向她们的方向走来,行礼道:“公主,太子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与此同时,西城四牌楼巷一座门户紧闭的宅子中。
地下室幽暗潮湿,昏黄的灯火照亮了倒在地上的被铁链牢牢绑住的中年男子,空气中隐隐飘着血腥的味道。
娃娃脸的无须青年挽起袖子,用火钳将火盆中烧红的烙铁夹起,询问地看向倚在一边太师椅上翘着腿,闭目养神的俊美少年:“殿下,是烫在脸上还是胸口?”
十五岁的少年,容貌已经褪去了孩童的稚气,棱角越发分明。那一张脸儿宛如天工造物,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一头卷翘的头发编成辫子束在头顶,唇角的线条却是格外冷酷。
听到娃娃脸青年的话,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对琥珀色的深邃眼眸湛然生光,似笑非笑地看了青年一眼:“小二,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娃娃脸青年,也就是钱小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
赵蛮,不对,现在该叫赵玺了。赵玺指点他道:“喜欢烙哪里,你要问地上这位庞先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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