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平云,他也来不及细想李时和为什么会在这儿,还和沈辞柔靠那么近,只管往底下一跪。身后的金吾卫纷纷跟着跪下去,都是年轻的郎君,一片铁甲碰撞的声音,生生跪出一股迫人的气势来。
在场的人也一起跪下行礼,沈仆射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情,开口时差点咬着舌头:“臣恭请陛下圣安。”
沈辞柔惊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颤着睫毛,肩都不自控地微微打颤。她吞咽一下,一点点转过头去看身边的郎君,只看见他抬袖,从容至极地在唇边按了按,声音清清淡淡:“朕躬安。”
沈辞柔心里一松,说不上来的心思涌出。
……是了,这个姿态威仪,哪儿能是教坊的琴师呢。
难怪他举止有度到了简直是可怕的地步,难怪他再三推辞不肯细说家里的事情,难怪他总是能在权贵世家处和她遇上。
也就只有她脑子不清醒,傻乎乎地任由他这么骗着。
沈辞柔松了手,齿尖都有点打颤。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顾不上请安,最后看了无忧一眼,转身就跑。
于是沈仆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按道理,看样子是自己女儿被欺负了,他上去抽人一顿都不为过,但欺负女儿的偏偏是皇帝。他心里痛,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小女无状,顶撞陛下,臣代她赔罪。”
“无妨。”李时和当然不会真的问沈辞柔什么罪,他还怕沈辞柔问他的罪呢,“都起来。今日是朕无仪。”
皇帝可以说自己无仪,臣子总不能接话,沈仆射噎了一下,想想还是装没听见,从地上爬起来,沉默地开始当个假人。
李时和急着去追沈辞柔,但他心里也乱,也不好大庭广众地问沈辞柔的院子在哪儿:“不必理会,开宴。贺礼随后会到。”
沈仆射谢赏,在场的人也来了几轮意思意思的客套话,各自想散,心里的想法千奇百怪。总之除了参过长乐长公主宴的,其他人都觉得这是生平吃过的最要命的饭。
张尚书尤其这么觉得,颤颤巍巍地把王氏扶起来,四十来岁的年纪,硬生生抖出八十岁的风范。他还没敢小小地松一口气,忽然听见李时和说:“还有件事。”
张尚书浑身一僵。
矮树那侧姿容端丽的郎君转头,冷冷的眼瞳扫过王氏:“刚才多话的,御前失仪,杖二十。”
先前众人这么一跪,王氏就吓得不轻,再一听杖二十,双腿打颤,开口刚喊了句冤,张尚书已经紧紧捂住了她的嘴:“谢陛下。”
李时和抬手把兜帽翻回去,再不多看一眼,匆匆地走了。
王氏吓得要命,哪儿还敢有先前嘲讽沈辞柔时的样子,紧紧揪着张尚书的袖角,正想让他救自己,陈平云已经领了金吾卫上前,朝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夫人,这儿没有宦官,这事情就得交给我们。见谅。”
金吾卫,能跟来的必是天子亲卫,个个都是练出来都好手,下手有多重,王氏想都不敢想,眼睛一翻,晕在了张尚书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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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端着托盘进院门时心里有些打鼓。今日是沈仆射的寿宴,她留在后宅伺候,前宅的事儿只是听了一耳朵,听夏月提及时皇帝也来了,且闹出这么一通事时差点跌坐在地上。她心说这算什么事儿,娘子和夫人为了门第争得不痛快了小半年,到头来最不需要考虑的反而正是门第。
如今这天下最尊贵的郎君还直挺挺地杵在娘子房门前,秋叶在心里算了算,得有小半刻了。
她定定心神,强忍着忐忑上前,捧着托盘欠身见礼,一路头都不敢抬,生怕一抬眼就是冒犯龙颜:“奴婢恭请陛下圣安。”
“抬头说话。”秋叶死死低着头,听见的一把嗓子清朗温和,语气清清淡淡,“不必拘谨。”
“是。”秋叶一颗心快跳出去了,小小地换了一口气,缓缓抬头,视线扫过玄色的大袖,一点点往上,直到看见那张端丽的脸。
秋叶呼吸一窒。她常在沈辞柔院里伺候,是见过那些在朝中谋了官职的郎君的,平常说说笑笑,但若真端起来,气势也够吓人。但那些郎君都没有眼前这般漂亮,也没有这般威仪,分明没什么表情,她却无端地想跪下。
然后她看着李时和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游移,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在斟酌该怎么说。
李时和犹豫着,语气里有点不太明显的迟疑和忐忑:“她……是在生气?”
秋叶顿时生出一种错位感。
陛下确实好风致好容貌,威仪赫赫,但说这话,听起来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像受情所困忐忑不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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