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五条大船扬帆朝白教出发。
毕胜唐配的药效果不错,仇韶在阵中耗神极多,被灌下一碗药后开始昏昏沉睡,吴凌端着空药碗出来时,牧谨之背靠着门侧,抱剑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子寰这回出来损兵折将,招募来的江湖子弟更全数被俘,在如何处理这帮人的问题上,白堂主别出心裁的想到了毕胜唐,毒楼还积压着一堆莫名其妙的毒药,什么一见钟情丹、二见**丸……一颗不剩的给这群人服下,再悉数送回宗门,并君子的附信一封,若要解毒,千金可买。
毒楼也因次一役咸鱼翻身,不过此乃后话了。
目前来看,一场危机暂时是平息住了。
“牧兄,借一步说话。”
本在甲板上忙活着的几个弟子看吴凌那乌云压顶的脸色,赶紧借故躲走,人走干净后,两人面对面,吴凌当头就是一拳。
牧谨之不躲不闪,真用脸接了。
“为什么由得他入阵?你明知道楚子寰布下陷阱,为什么要让阿韶一个人进去!?”
他们在乌县时就察觉到幕后人真正的意图——对方想刺激仇韶,让仇韶发疯。
牧谨之觉得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别人出招,不如借这个机会深入敌穴,顺便将各大门派中的暗桩一网打尽,否则敌在暗他们在明,防不胜防,反而容易出事。
吴凌同意了,两人分头行动,五日前,他带白教三十名精英从乌县出发,佯装中计,连夜追击马车。
出了山,往北上中原要行一截水路,两条一模一样的船驶出码头,一条继续前行,一条转头,连夜西行上小周山。
吴凌比仇韶一行还要早到两日,潜伏在后山等敌人落网。
一切都按照他们预计的进行着,除了一个地方——
吴凌神情肃杀,一字一句的质问。
“为什么故意让尊主进阵?”
牧谨之侧过头,抿了抿口中的血丝,没有生气,他很坦然:“因为我想让他想起来。”
回的太直爽,吴凌反而滞了片刻,面有霜寒之色。
“你别忘记了当年与我们定下的协议。”
牧谨之说当然,他知道吴凌,包括知道内情的几个长老,都恨不得仇韶把事忘得一干二净,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里一辈子。
这个时候,仇韶会比较平静,也会轻松快活许多,虽然会忘记牧谨之,但对那些希望仇韶活得开心的人看来,这确实是利大于弊的。
所以牧谨之与白教达成过共识,在仇韶忘记掉过去的时候,他绝不能给仇韶任何暗示。
“你若觉不公平,大可离开,与你的侄子一同回京。”吴凌看了眼牧谨之,见他脸上毫无半点悔意,心中更怒:“你明知他就算记起你,也很快会忘记,何苦呢?”
牧谨之手撑在床舷上,两岸秋意浓重,船正过一处枫叶林,朱红若云霞,美不胜收。
“确实,我小时看过关于七星天魁阵记载,那是一个能让人看见内心最深处恐惧的阵法,但因为太过厉害,一直被封存在慕容世家,我一直有个想法,如果韶儿能克服这个阵,是不是也就代表他能克服住自己的心魔?”
吴凌气的声音都变了:“你——”
“你先别动怒,吴兄,我研究过那阵,并非无懈可击,如果韶儿真困在里头,我也自有办法带他出来,我只是在想……”牧谨之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我只是在想,我们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在为他好?他忘记了,我们就顺着他骗着他,可这毕竟是假的,你见过什么假的东西能长久?”
吴凌怔了怔,多少明白了牧谨之的苦心:“我何尝不知,但他都忘了,你要我们如何开口去唤醒他?我开不了口,我宁愿他记不得,至少这个时候他比较快活。”
“但那是假的。”
“假的又如何!?”吴凌:“人生本就苦短,你不过是想他记起你才这样说罢了。”
“你啊,以后若有孩子,我看多半也是溺爱孩子的主。”牧谨之摇了摇头,却也很理解吴凌现在的立场:“他得原谅过去的自己,才能接受现在的自己,所以我希望他想起来,哪怕过去再鲜血淋漓,也是他自己该面对的,我这样说并非只为私心,吴兄,他在谷里治病学武,我带他整整十年,你以为我会不心疼他?但你要清楚,痛苦既然是他的,他就必须得受着,这就是人生,是他仇韶该有的人生,是我们都无法插手的人生!”
牧谨之守的是夜班。
白天的药效褪后,仇韶开始浑浑噩噩躺说胡话,一会问冰床在哪尸童救不救得回,一会问阿爹去哪了,牧谨之耐心十足,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安抚好。
牧谨之刚吁了口气,猛地又被人抓着手,仇韶眼睛瞪得极大,又凶又狠的喊了声。
“嗯?我在这呢。”
“本尊令你决不能心慕他人!”
牧谨之心想,嗓门吼那么大,估计全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他安抚地拍仇韶的手,轻轻应诺:“好,好,绝不心慕他人。”
仇韶精神气旺得很,躺回床上时,仍不依不饶拽着牧谨之的手,像幼童抱着自己的唯一的玩具:“一言九鼎,你最好记的自己说过的话。”
仇韶睡不着,此刻满脑袋是要跟牧谨之说话的冲动,他做了个你过来的手势,牧谨之伏底身子,仇韶拿手盖在耳边,说悄悄话:“告诉你一个秘密。”
牧谨之嘴角微翘,“嗯,我听着。”
“你那件氅衣,是本尊的。”
仇韶生怕别人听见,只愿告诉牧谨之一人知晓,偷偷摸摸说出真相:“本尊怕你冷着,你冷了,本尊这里就慌得很。”
他把牧谨之的手抓到自己心口上。
青年单薄的胸膛上仍然留着当年开膛后的痕迹,牧谨之心中酸楚,脸上不显分毫,单手撑在床褥上,回了个温柔的嗯。
“呆子,师兄一直都知道的。”
后半夜仇韶醒来时,四周安静极了,只听见船轻微的破水声,哗啦啦的,像首正适合夜晚,适合现在的安眠小曲,月色投下的微光全笼在船舱一角,牧谨之坐在床边的小椅上,双手合拢在腹前,头微垂着,正合衣浅眠。
仇韶这会是真醒了,从一个噩梦的梦里苏醒,脑袋澄清,包括方才做的蠢事,说的蠢话一样不落的全记起了。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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