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纳闷。
这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话也不说,难道就为了伺候她喝杯水?还是说,在她走的这几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素来有疑必问,此时正好打破弥漫在二人之间的莫名尴尬:“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难道今晚你们被谁为难了不成?”
“也没什么。”虞知行掸了掸袖口,“郭家家主郭敏明早才回来,今日都是那个管家冯萍招待我和牛头。唉,别提了,今日幸好你不在。这郭家,整一个乌烟瘴气。”
三思来了兴致:“怎么说?”
虞知行见她脑门上顿时冒出的金光闪闪三个大字——“管闲事”,不由得嘴角抽了抽:“下午我们一进门,郭询他娘,就是郭敏现在的夫人高氏——早年郭敏丧妻后扶正的妾室——便请了一打大夫在门里头候着,一个一个看诊。不过最后的定论都是郭询那个疯癫没得治了,这位郭夫人便当着全家人的面上演了一哭二闹三昏倒——之所以没上吊我估计是等着明日郭敏回来再补全——反正很不体面地闹了一通,还说这府里有人看不得她儿子好。当时郭真——前夫人的独子,也就是郭家这一辈的嫡长子——和他那未过门的媳妇也在场,这二人看着倒与那二夫人母子不是一路人,当时被这么指桑骂槐地骂了一顿,脸上虽然挂不住但也没发作。只是家里出了这么档子事,也无心招待客人,我与牛头是在各自屋里吃的,管家差人送的饭菜来。”
三思觉得有些奇怪:“这郭真,是叫郭真罢?既然是老大,那么自然是郭家下一任家主,这位郭夫人若是活得久些,以后还得靠郭真吃饭呢,哪里来的本事针对他?”
“我也觉得奇怪,于是向管家问了这事。”虞知行道,“据说这位郭大公子早年有一妻一妾,但都走得早,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现在谈的这个亲事还没办。而这位夫人做妾室时便素来得宠,连带着老二郭询也自小万千宠爱在一身,而且他膝下有个四岁半的儿子,是郭家下一代唯一的一根独苗。”
三思明白过来,叹了口气:“唉,有钱就这点不好,争来争去的,搞得家都不像家了。”
虞知行反对道:“天下有钱人家千千万,又不是哪家都跟他们家一样。”
三思见他那一脸嫌弃的表情,觉得甚是有趣,哈哈一笑:“是了是了,失礼失礼,忘记了你商大公子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虞知行道:“你们明宗不有钱?”
三思摁了摁后脑勺:“我们明宗提倡节俭,钱都用在搞情报和编修武学典籍上了。而且我们益州地方偏远,不像你们江南那花花世界,要那么多钱也没地方花。”说着,她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凑到床边,纳闷道,“不过这个冯管家也奇怪,俗话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怎么连这个都轻易告诉你们?这要是被他主子知道,岂不是要丢饭碗?”
“据我观察,这位管家在这郭府中的地位可不一般。”虞知行勾着嘴角耸耸肩,“我们进府之后,小到我们的饭食,大到给郭询请来的那些个大夫,都是这位郭管家一手操办。就连高氏发脾气都是他亲自劝住的——在这郭府他讲话似乎比大少爷郭真还顶用。”说到这里,他忽然一笑,“于是我就随口说了一句他在这府中看起来很能说得上话,这个冯萍很是多嘴多舌,没一会儿就‘透露’给我了。”
三思颇有兴致地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据他所言,他与家主郭敏相识多年。郭敏早年吃不得苦,被上一代老家主赶出家门,被当时在郭府做下人的冯萍他爹伺候了几顿饭。后来冯萍继续在郭家干活,跟郭敏很合得来,帮他干了许多大事。他还特地提到了一句‘若不是我,二少爷还活不到今日,郭家也早没今日的声望了’。”
“他可曾详细叙述其中缘由?”
虞知行摇头:“这人油嘴滑舌八面玲珑,谁知道他哪句话能信。你别忘了先前在郭府门口那一出,这个姓冯的,对百姓可是一副恶霸相。”
三思想起下午郭敏指使手下打人的情形,点了点头:“今日我同兰颐谈起这事,他似乎也对郭家很不满。”
虞知行道:“我对郭家了解不多。他们家近几年连谈兵宴都没去了,显然是后继无人,只能靠着郭敏早年的威名吃吃冷饭。”
三思托着下巴趴在床头:“也不知那郭敏是什么样的人。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那枯焚掌。”
虞知行道:“他特地交代把你留下来,估计就是打着和明宗攀亲戚的主意。郭家如今式微,若有明宗的支持便还能保他们几年不倒。”
三思撇撇嘴:“这样的我见多了,好多世家子弟都送到我们外门习武,要么是家中名不见经传想要从此出人头地,要么是家族今非昔比想要再一振雄风的。这些人里头有不少难缠的角色,这也是从祖父开始便规定明宗外门弟子只要年满十八就必须出师的原因——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都没法专心习武。”
她说到这里翻了个身,把被子给先开了一半,虞知行这才看见她怀里还抱着一只木盒。
“这是什么?”
三思抿着嘴一笑,把盒子拿出来在虞知行面前打开,道:“兰颐送我当十八岁生辰礼物的。你看看,可是个精细物件。”
虞知行拿起手套,看了两眼,又起身,来到桌边就着烛光仔细端详。
银丝手套柔软细密,又有无坚不摧的韧劲,细小的缝隙渗透出温暖的烛光。
他眯着眼观察了半晌:“这是……何弄影的手艺?”
三思诧异:“这都能看出来?这位何弄影,很有名吗?”
虞知行道:“他为人低调,且不轻易为人打造武器。他的师父是匠人欧阳茂——此人早年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但时过境迁。我想你知道他另一个徒弟的名字。”
“谁?”
“上官谊。”
三思愣了愣:“上官谊?哪个‘谊’?”
“还能是哪个‘谊’,‘洛阳推贾谊,江夏贵黄琼’的‘谊’。”虞知行见她睁大眼睛,不由得发笑,“就是你大哥的相好。”
三思再度愣怔:“你知道我大哥是谁?还连他是断袖都知道?”继而喃喃道,“我大嫂不是在朝中为官吗?怎么还会造兵器?这多才多艺的,难怪把我大哥迷得神魂颠倒。”
虞知行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咳了一声,道:“上官谊虽是关陇士族出身,但志不在庙堂,幼年起便拜了欧阳茂为师。他与何弄影是同门师兄弟,只不过前者擅长做刀兵,后者擅长暗器。”他细细地摸着那银丝手套,走到床边继续坐下来,“你这手套可攻可守,实乃上品。兰颐给你弄来这个应该花了不少价钱。”
三思想到兰颐那丢失的莲和阴璧,嘴上不说,心里却始终有些过意不去。对于此事,她虽然心中有无数疑问,也不好对虞知行倾吐,于是转移话题道:“你一个行走江湖的公子哥儿,怎么谁都认识?兰颐就算了,他最喜欢天南海北地交朋结友。可我大嫂上官谊与那何弄影都不是什么武林名士,你竟对他们如数家珍?”
虞知行本欲随口搪塞两句,却见三思一面思索着一面道:“不过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何弄影有点耳熟……你方才说他是何玉阶的次子?那她是不是还有个大儿子?叫何什么来着……啊!”三思忽然一拍手,眼睛放光道,“云破月来花弄影,他叫……何云破!”
虞知行一听见这个名字,像是被人在虚空中踩中了尾巴,脑门上立时崩起一根青筋:“你怎知道此人?”
三思笑得颇有些得意洋洋,挤眉弄眼道:“我大哥与我提起过此人,他们二人志同道合嘛。我大哥看上我大嫂,这个何云破看上的则是号称‘江湖第一美人’的虞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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