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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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还有一摊子事,孟侜不能扔下就跑, 不过他现在可以把盘缠准备一下, 万一日后事出紧急, 来不及拿钱就糟糕了。

他把银子和伪装用具装在包袱里,选了个最热闹的时候进了一家成衣店,挑中一件深灰色的对襟衫。

进去时是俊俏的大理寺正,出来是佝偻着背的糟老头。

坡脚走了几个弯, 立马脚步伶俐地朝城外奔去。

昨夜刚刚下过雨,树下松软的红泥散发着腐殖质的味道,糜烂的树叶掩盖着沙沙作响的昆虫。

孟侜装作解手的行人, 偏离官道,找了一个隐蔽处, 左看看右看看, 没人。

第七棵白杨,开挖。

没有锄头,孟侜折了一根树枝, 吭哧吭哧地挖了个小臂深的洞,郑重其事地把一包银子放进去,觉得自己就像只把心爱的小鱼干放进洞里藏好的猫咪。

不不不, 不能是小鱼干,小猫种鱼的故事结局可是血本无归。

“我才不是猫……”孟侜迅速换了一个民间故事脑补, 从前有个长工, 在地主家喂猪时发现, 猪的食槽食物永远吃不完, 原来这食槽是个聚宝盆,啧,如果我也有一个的话,过段时间岂不是能挖出用不完的元宝……

长工回家时向地主要走这个食槽,半路因为太重把它埋在山上,还插了一根桦树枝作标记。当长工领来同乡人帮忙运走时,原本光秃秃的荒山,满山都是桦树。长工也分不清到底哪棵树才是最初的标记。

孟侜停下挖坑的手,从头到尾捏着指头数了三遍,错不了,是第七棵白杨。

“我也不是长工。”孟侜念念有词。

也不知道是谁还欠着楚淮引七千两,简直比淮王府最低等的长工还惨。

填土时,孟侜想起“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警告,匀了一半出来,一鼓作气分别在不同地方又挖了两个坑。

可能是巨大的心虚作祟,孟侜这一趟,脑子就没想到什么好的。总算干完这一切,他站起来嘘了口气。

手指颤了几颤,摸上肚子,隔着粗糙的衣料渐渐捏紧。

准备好盘缠,等于踏出了关键性的一步,孟侜这些日子第一次直视怀孕这件事,一开始连洗澡都不敢往小腹看,匆匆擦干净就缩进被窝里装鹌鹑。

真正打算起来时,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终于有人陪他了不是吗?

他一来肩上便扛着姜家的大仇,往上面再添一份为人父母的责任,多苦多累,两肩一起扛就是了。

孟侜从来都很感激楚淮引的出现,处处为他分担了许多。

但在这个普遍将他这类人当作生子工具的世界,不管是自私也好,遵守姜瑶“不纳妾室,不入高门”的遗愿也罢,有些事情不能赌。

孟侜在水边洗了手,换回原来的衣服,原路回城时,眼见地城门戒严,他有些踯躅,不知道到底是哪方的势力,万一遇见刘家的人就不好玩了。

季炀带人守住四门,眼前一晃,分明看见一个孟侜模样的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季兄。”有人从后面叫他。

季炀听见孟侜的声音,几乎热泪盈眶,兴师动众地找人,再来两回他可能折寿十年。

“怎么回事?”孟侜小声问。

“王爷找你没找到,着急呢。”季炀决定给自家主子刷一波好感,方才着急上火的样子他看得都有点不忍心了。

“主子怕你被刘家的人抓了,下令严查京城。属下第一次见主子因为一个人改变计划。”

“为什么?”孟侜张了张口,他前后加起来消失了不到两个时辰,怎么会有这么多联想?

季炀一噎,回答不上来,总不能直接说暗卫跟丢了,楚淮引没跟孟侜说的事,他更要守口如瓶。

孟侜也没多问,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淮王现在在哪儿?”

季炀让人回禀楚淮引,他亲自护送孟侜到一个茶楼等着。

楚淮引带人去成衣店,孟侜做得天衣无缝,没留下线索,他毫无所获正准备带兵掀翻刘家,也不用找其他的借口,私藏兵器这条罪名就足够。

这时,季炀派人来说找到孟侜了,毫发未损。

楚淮引松了口气,已经几年没有过的紧张感卸下,反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怒意——孟侜为什么不能好好呆在家里?

相当霸道,且没有道理。

因此当他看见孟侜鞋底沾着城外才有的红泥时,话语里含着自己都想不到的怒气,以及被掩盖的糟糕预感:“你方才去哪了?”

孟侜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白汽袅袅的茶盏小心吹着热气,听见楚淮引的话,乖巧地把还没喝一口茶水放回桌面,还往里推了推,怕它被淮王的怒气波及。

说实话,被发现怀孕,说谎,被骂一顿,两相权衡,孟侜果断选择了后者。

“我在刘府附近看见有群外地人怪怪的,各个身强力壮,皮肤黝黑,像极了走南闯北的镖师,他们鞋子上有红泥,我猜想城外有据点,便乔装打扮……”这点孟侜倒是没说慌,他确实看见了,但还顾不上去查。

“查到什么了?”楚淮引执着杯盏,垂眼凝视涟漪轻晃的茶水,喜怒难辨。

孟侜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后脖子。

“没有。”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涉险!”楚淮引重重把茶杯磕在桌子上,“嘭”一声,连跟在楚淮引身边多年见惯大场面的季炀都抖了一下。

青绿色的茶水全洒了出来,漂亮精致的茶杯被捏成刺手的碎片。

刘府附近,身强力壮……两个词连起来和龙潭虎穴有什么区别?

“你在刘府发的誓呢!本王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好到你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

孟侜目瞪口呆,他以为今天也会像之前那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发个誓保证下不为例就揭过去。想说些什么让楚淮引消气,突然一阵反胃,“呕唔……”

发出声音之前,他捂住嘴跳起来趴到墙根狠狠掐自己的大腿。

不行,这个反应太可疑了……不能吐,楚淮引那么聪明……

孟侜拼命忍住,憋得眼泪鼻涕一起出来,眼眶一秒发红,迅速蓄积了两泡汪汪的泪水。胃里翻腾不止,他难受得靠墙滑坐下去。

反胃感一阵一阵,能忍住简直非常人能办到,孟侜咬住自己的手背,牙齿嵌进肉里,疼得眼泪稀里哗啦。

孟侜其实搞不清到底是怀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但在他跑路的重要关头,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

楚淮引慢了一步,只看见孟侜咬着手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是泪的样子。

被骂哭了。

楚淮引瞬间慌了神。

“孟侜,孟侜……”他一手拍着委屈至极的小猫的背,一手去挪开孟侜的爪子,不让他咬手背,“哪里难受?”

孟侜胡乱摇头,有几滴泪甩到楚淮引手上,宛如滚烫的油星子,灼得他心尖都起泡。

“本王难不成还能真把你怎么样,对不起,我不该发火……你到底哭什么……”楚淮引把他的两只手握到一起,圈住孟侜的上半身,不让他自虐。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猫,楚淮引只见过一次。小猫应该永远是张扬活力十足的,楚淮引心中涌上莫大的愧疚,他从没想过把孟侜弄哭,分明就宠还来不及。

“本王保证,没有下次。”楚淮引温声细语地哄着小猫,拇指拭去连成一串的泪珠子,“不哭了,你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当赔礼道歉,好不好?”

淮王甚至摘下了大拇指上代表北境三军的扳指,“这个给你玩。”

季炀一副见鬼的表情。

谁能告诉他战场阎罗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上一个被淮王吓哭的人下场是什么来着?总不能是抱在怀里哄?

还是如此幼稚的哄人把戏!

“这个给你玩”,当人家三岁吗?

然而,孟侜靠自虐加演技飙泪,恶心感一退,立刻止住了眼泪,只余下眼角通红,就那么巧合地、被“哄”住了。

季炀:……我明天也去买个扳指,纯金的,以后哄媳妇用。

擦干泪的孟侜有点不好意思。

丢脸。

外人看来,他就是敢做不敢当,骂两句就哭。

但是这个眼泪来得正是时候,既让他逃过一劫,也掩盖了他可能的孕吐。

孟侜下手狠,手背一圈鲜艳的牙印红肿出血,大腿也淤青了一块。楚淮引挖了药膏给他抹伤口,孟侜打着哭嗝伸出手,悄悄瞒下了腿上的淤青。

孟侜手指修长莹润,没什么茧,但练武之人,也不柔弱。

楚淮引无奈道:“哭出声也不丢人,何必把自己的手当鸡腿咬。”

这个问题孟侜没法解释。

嗝。

事实证明,淮王哄人花样还是很多的,他又拿出了一根……簪子。

与孟侜他娘留给他娶媳妇的那根簪子是一对,原先落入了赌场老板的青楼相好手里,楚淮引把它拿回来了。

“这……”孟侜愣愣地接过,楚淮引这么知道这是姜瑶的?

楚淮引摸着鼻子,说:“上次在孟府,我在你床褥底下看见了一根簪子,昨日抄查赌坊,审讯时无意间看见这个,想来原本是一对,令堂把它当了。”

床事比较……激烈,翻滚间楚淮引看到床板下的簪子也不足为奇。

床板都翻了,楚淮引说是床褥也是委婉了。

孟侜从耳朵根一路红到脖子,被衣服遮盖的肌肤也隐隐发烫。

他摩挲着这支半开半斜的碧玉荷花簪,掌心还躺着枚随着淮王出生入死的扳指,握紧又松开,古老繁复的玄文印在掌心,和生命线交织缠绕。

嘴角不自觉勾起细微的弧度,他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点异想天开的念头。

季炀看得目瞪口呆,主子到底还是强,赶紧记下来,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把戒指给淮王带回去,孟侜说:“我、我……”

茶楼下面突然一阵骚乱,一群家丁追着一个白衣俊俏公子,嘴上唤着“拦住他”,动作间却相当尊重。

季炀伸长脖子一看,有些头痛地回禀淮王:“是季翰林家的。”虽然一同姓季,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他一看见四书五经就发困。

季翰林和管嘉笙同届的状元,明目朗星,仪表堂堂,蔫儿坏。

楚淮引想起这个人,看似朝事不感兴趣,实则傲然所致,但又并非迂腐书生,坑起人不眨眼。

季炀一拍掌,“对了,属下前些日子听说,季翰林家的那位公子有了身孕。”揣着孩子还到处乱跑,不省心的样子有点熟悉。

公子?

孟侜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跟他一样?他挤到季炀身边,睁大了眼去看——果然,上蹿下跳的那位公子小腹微微隆起,周围的家丁不远不近地围着他,恨不得拿根绳子绑了回去。

“为什么抓他?”孟侜有些郁闷,街上走两步怎么了?

“有了身孕自然应该在家里好好养着。”季炀随口接到。这几天外面乱得很,谁敢放心出来溜达?这不,主子连你消失一会儿都急成啥样了。

考虑到孟侜刚刚因为这件事哭过,季炀很有眼色地不提。

“季翰林是不是外出了?”楚淮引转着扳指,朝季炀抬了抬下巴。

去把人送回去。

季翰林和那位公子的事他有所耳闻,大魏为数不多的敢直接纳男子为妻。明明感情和睦,妻子却隔三岔五出逃,不是季翰林本人请不回来。平时当作情趣也罢。最近京城不太平,官兵到处巡查兵器,随时随地就掀开一摞摞寒光闪闪的大刀,歹徒不配合就是当街械斗,非常骇人。

他看重季翰林的才能,今日抛出一个善意,若对方有心,自然会有所表示。

“是。”季炀从茶楼跃下,一个闪身挡在了白衣公子前面,“季某请公子回家。”

白衣公子跺了跺脚:“好不容易姓季的不在家,又来一个姓季的。”不服气地跟着一堆家丁回府,看似被强迫,脚步却相当从容。

孟侜心尖发凉,不想再看,因而也就错过了白衣公子离开后,一骑兵马呼啸而过,锋利的刺刀刻着专属二皇子府的标志,明晃晃地横向挥着,非常嚣张,完全不顾会不会伤到平民。

心里担心什么,眼里就会自动放大什么,孟侜此时关注不到白衣公子从容的一面,只看见了他的不情愿和不自由。

出来一会儿就要被送回去。家仆办不到,淮王还横插一手,路人侧目看热闹。

他以为楚淮引或许跟那些人不一样。他足够自信强大,不需要通过打压某一类人来稳固地位。

原来涉及群体共同利益,淮王也不能免俗。

“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我是想问,今天初几来着。”

“初十。”

和孟槐菡春风一度的青楼打手名为王大富,十二会去孟家下聘。孟侜估计着孟家快对他下手了,毕竟死人不用成亲。

孟侜这次学乖了,举手问楚淮引可不可以去王大富家。

我就看看。

不动手。

小猫脸颊还挂着未尽的泪意,睫毛湿漉漉,委屈地粘在一起,嘶哑着声音请求,谁敢不答应呢?

所向披靡的淮王不敢。

楚淮引和他一起去。

还未到王大富门口,楚淮引突然抱起孟侜飞上一棵树,孟侜吓了一跳,一站稳就要把楚淮引勒在自己腰上的手掰开。

“别动,有人。”

一个小厮鬼鬼祟祟地偷溜进王大富家,没一会儿就离开。王大富即将取得美娇娘,到处炫耀要和左相攀亲,每天喝得醉丁丁,他推开房门,拎起水壶倒水,没注意脚底踩到的白色粉末。

“来巧了。”

楚淮引摸出一枚暗器打掉对方的水壶,王大富猛地警醒,他前几天差点被推进河里死掉,心里有所警觉,最近看似喝大,其实保留了两分清醒。

他出门四处张望,眼看就要走到孟侜这棵树下,楚淮引用暗器在别处弄出一点动静引他离开。

“你学个猫叫。”楚淮引贴着孟侜耳朵说。

两人离得太近,孟侜耳朵一痒,恼怒地瞪视楚淮引:凭什么!

“这样我们才好离开。”重臣府邸楚淮引都能来去自如,其实就想逗逗他。

孟小猫被人扼住了命门,脑子全是楚淮引会不会摸到肚子不对劲,不是很灵光,于是屈辱地叫了一声。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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