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凶器可不就是剪刀么!”
前段尖锐,边缘钝, 达到一定深度后却又在中间位置出现莫名凸起……全都对上了!
之前刘家的厨子辨认过, 说厨房少了一把剁骨刀, 应该就是砍头凶器无疑,庞牧已经在派人搜索了, 如今看来,找的东西还该再加一把剪刀。
晏骄来得急, 根本没顾上拿伞,这会儿淋的跟只落汤鸡似的,正用大手巾擦头发,闻言又道:“回来之后我也想过, 正院的小厨房虽算不得隐蔽, 但黑灯瞎火的,若不是熟人,只怕一时半刻却也摸不进去, 更别提顺利找到尽头的剁骨刀。且当时里头东西几乎一丝不乱,显然凶手对此地十分熟悉。”
据刘杏的丫鬟交代,那夫妻二人已有许久分开睡,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这个院子的主子只有刘杏一人, 那么对方很有可能是来找她的,并且极有可能来过不止一次。
庞牧伸手抓过手巾来替她擦,在她头顶低低嗯了声。
他一双大手握惯了兵器, 浸泡过不知多少蛮夷鲜血,粗糙而有力,指头尖儿都带了杀气,与这块洁白柔软的大手巾格格不入。可偏做这活计时,却显示出少有的耐心和细心,如同对待绝世瑰宝一般笨拙而谨慎。
晏骄生的一头乌压压好发,曾令一众年纪轻轻便谢顶的同事们羡慕嫉妒恨,如今一缕缕湿了的黑色长发便在庞牧指间窜来窜去,又凉又滑,像极了外头柔和细腻的雨水,一路溜到庞牧心底去了。
“这事儿怪我,”她面露愧色,微微扬起头,盯着庞牧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道,“身为仵作,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痕迹,以至于拖了这么久。”
若是古代熟悉针线的女子见了那伤痕,说不定当场就能认出来,可晏骄偏偏不是。
现代社会机械自动化,平常人家里根本没有这种大剪刀,一时半刻哪里能联系的起来?
说到底,还是自己经验不够、观察不够细致,日后还得根据周围大环境的变化继续查缺补漏呐。
“术业有专攻,平日里我还不是要指望你们?”
庞牧失笑,觉得她这样仰着脸,睁着一双水润润大眼瞧着自己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不知人世险恶的鹿崽子,当即掌下微微用力,把她的脑袋重新按回去,又用手背碰了碰桌上盛着姜汤的碗,觉得不烫了便叫她赶紧喝下,“别说你,我们这群大老爷们不还是力气使错了地方?”
不管郭仵作还是庞牧等人,平时接触剪刀的机会就更少了,尤其发了砍头这样凶残的案子,本能在第一时间往兵器上面考虑,竟把这近在眼前的物件给忽视了。
“案发至今也不过八个时辰,”齐远也在旁边笑,“你也算快了。”
话音未落,两人齐齐扭头去看,面露惊讶。
齐远:“……是,我还在;好,这就走。”
说罢,也不等人家撵,这便熟门熟路的退了出去。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都噗嗤一声笑出来。
两人才要说些私密话,却见齐远又去而复返,扒着两扇门从中间探进个脑袋来,“哈哈,我又回来了!”
晏骄和庞牧:“……”莫名想打人!
齐远自顾自笑了一回,抢在挨打之前喊道:“杜捕头把刘掌柜的老爹老娘请来了。”
外面的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带着一身水汽的杜奎正侯在廊下,见他们出来忙抱拳行礼,“大人,晏姑娘,人在前头二堂,瞧着似有话说。”
知府衙门分正院和东西跨院,各自南北成列,除去东西横向,每列各处院落之间都有回廊连接,这会儿众人去二堂,正可以顺着回廊走,既省了打伞的麻烦,又不必淋雨,非常方便。
几人边走边说,晏骄也对跟来送伞的小银道:“那煨鲍鱼约莫再有半个时辰一刻钟就得了,若那时我与大人还没忙完,也不必等,先将火停了,送与各处吃去。”
小银哎了一声去了,蹦蹦跳跳的背影好似水塘边窜出来的小青蛙。
晏骄这才凝神去听杜奎与庞牧的汇报,就听庞牧问道:“刘杏那边情况如何?可问出什么来了?”
如今衙门里两个捕头都派出去了,方兴负责调查刘家人的社会和人际关系,杜奎更擅长与人打交道,便去两边问家属。
“属下去问过两回了,”说到此处,杜奎也不免沮丧,“头一回连面都没见着,第二回倒是好歹隔着窗子瞧了,眼闭着呢!那家人说刘杏吃了这一吓,更兼悲痛欲绝,整个人都不大好,看了大夫吃了药,如今还在昏睡着。”
哪怕他们有天大的本事,可人家昏迷不醒也施展不开啊。
庞牧眉头微皱,“人别撤,给我盯死了。”
昏迷不醒?敢在现场给丈夫致死一击的女子,胆子真的会这么小么?
照以往经验来看,若是谁家至亲被害,哪怕就是性命垂危强撑着一口气,也要先求告到官府跟前,这刘杏也没受伤,怎么就起不来了呢?
杜奎点头,“是,属下晓得厉害,早前把人送回去之后,几个衙役也都留下了,将刘家前后两个门严防死守,如今还没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出。”
自打当众跟杨旺划清界限之后,杜奎干起活儿来越加拼命卖力,本就细致的人办事越发滴水不漏了。
半路又碰上回来报讯的林平,说衙役们从之前发现刘掌柜父子头颅的水井底部捞出了厨房丢失的剁骨刀和刘杏卧房内的剪刀,应该就是凶手杀完人之后,顺手丢弃的。只是因为头颅上浮,凶器沉底,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罢了。
众人都很兴奋,如此一来,之前晏骄和郭仵作的推测便都可以确认了。
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二堂,刚进门,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便口称大人跪了下去。
庞牧亲自上前将人扶起,又说了几句慰问的话,两位老人红肿的眼睛里便淌下泪来。
“大人,我儿死的冤枉!”老太太泣不成声,再次顺着跪倒在地,抓着庞牧的衣袍哭道,“可怜我那孙儿,当真冤枉!”
众人忙七嘴八舌安慰了一回,好歹是搀扶着坐下了,结果不等庞牧开口询问,就听那老太太咬牙切齿道:“必是刘杏那贱妇做的!”
说完,情绪失控,再次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此乃人生三大不能承受之痛。老两口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好容易弄了个独孙出来,谁成想一夜之间全没了,白发人送了两代黑发人,眼下还没昏死过去也算不易。
晏骄与庞牧面面相觑,下意识将到了嘴边的“砍头者不是刘杏”咽了回去。
刘老爹到底略沉稳些,虽也是憔悴万分,却还腾得出心力安抚老妻,又重重叹了口气,说出一桩多年来不敢对外人道的心事:
原来刘杏夫妇婚后多年无子,看病吃药总不见效,眼看偌大一个酒楼无人继承,两家都着急得很。
刘杏为人强势,不许刘掌柜纳妾,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后来连她爹妈都主动游说,两边略一合计,便想出一个借腹生子的法子。
晏骄神色古怪,几乎忍不住想问:你们怎么就这么肯定生不出孩子是女方过错?没让刘掌柜去检查检查?
他们这么一说,便与之前庞牧掌握的线索挂了钩,“所以三年前,那夫妻二人便假借出城游玩之名……”
其实是去找人生孩子去了?
刘老爹又叹了口气,点了头,“后来我儿将家中旧仆都陆续遣散,此事做的倒也算隐秘。”
他这么说的时候,齐远就在背后小声嘟囔,“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家人这般煞费苦心,可如今还不是叫人猜个**不离十?
听到这里,晏骄心头一动,忽然想起开会时张勇说的“去母留子”,张口问道:“那名产妇呢?莫非……”、
在座都不是蠢货,瞬间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此言一出,刘老娘吓得都忘了哭,刘老爹慌不迭站起来,连连摆手,唬的什么似的,“没没没,草民哪里敢做那伤天害理的营生!姑娘,姑娘您可别乱说!大人明鉴,草民真没啊,那丫头也是同意了的,又拿了足足的银子,如今在外另嫁,过得好着哩!许多老人都能作证,便是几位大人想问那女子,也是找得到的!”
晏骄松了口气,“两位莫慌,我也没说什么呀……”
庞牧也跟着安慰一回,倒是没觉得晏骄无的放矢。实在是本案内中隐情颇多,若果然是借腹生子,也不能排除生母反悔,从中横生枝节的情况。
等刘老爹的情绪略略平复了,这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那儿媳也是盼的苦,初时疼的比我儿更甚,终日家欢声笑语的,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也觉得有了盼头。”刘老爹声音沙哑的说着,脸上偶尔还闪现过一丝追忆的欢愉,只是衬着眼下情形,越发可怜。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说是刘杏干的呢?”晏骄忍不住问。
“并非我们信口胡说,实在是有迹可循。”刘老娘好算止了哭,哑着嗓子道,“养孩子实在不是容易的事。都说十月怀胎苦,可等瓜熟蒂落,也够累人的。不怕说句不中听的,便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一旦累狠了、气大了,还忍不住要发火,恨不得再塞回去哩,更何况本就不是亲生?”
最初一段时间,刘杏确实很高兴,还不止一次说要将那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
然而好景不长。
照顾婴儿远比想象的要艰难得多,哪怕有奶娘和丫头婆子在,刘杏也被搅的不得安生。
饿了哭,尿了哭,不舒服了哭,甚至什么事儿没有的也要哭!
再大的院子,夜深人静时也挡不住小孩子一声尖利的哭泣。他又不会说话,往往许久也哄不好,于是所有的人也都睡不安稳了。
刘杏本就是个急躁脾气,夜里睡不好,白日做生意便精力不济,偏回来又不得安生,被折腾了几十天后便忍不住爆发了。
她越想越憋屈,越想越委屈:凭什么自己累死累活的,还要替旁人养崽子?还不知日后能不能跟自己一条心!
天长日久的,对这孩子便怠慢起来。
刘掌柜倒是疼,可终究是个传统男人,又忙于在外应酬,上心也有限,更兼很不愿将好不容易略有缓和的夫妻关系弄僵了,难免偏向刘杏一点。
刘老娘愤愤道:“一个女人,天生合该在家相夫教子,如今都当娘了,还没规没矩的在外抛头露面,哪里是个贤惠的!早年我便不同意这门亲事,瞧瞧,如今可不都应验了?害死了我儿,又害死了我的孙儿!”
同样整日在外抛头露面的晏骄就觉得这话十分刺耳,忍不住回了句,“可我听说你家酒楼一半都是她的功劳,这还不算贤惠?”
如今不还是指望着人家手里的秘方吗?若她早年果然在家相夫教子,你儿子能不能当上掌柜的还另说呢!
刘老娘一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赌气道:“见天打扮的妖妖娆娆往前头去,哪里是好女子!也不知浪给谁看……”
此言着实粗鄙,庞牧听的直皱眉,“办案讲证据,若只因心中不快便信口胡言,也不成方圆了!”
刘老娘抖了下,到底不甘心,还要再说,被刘老爹拦住,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打圆场,好算没弄僵了。
一直到最后,刘老娘终究是没能拿出实打实的证据,可依旧坚持已见,言之凿凿,笃定是刘杏害死了刘掌柜父子,她是个灾星,若早年不结这门亲就好了云云。
送走老两口之后,庞牧又软声安慰晏骄,“老人家一辈子只活在这小小府城,不知外头天地多大,口无遮拦惯了,如今又遭受丧子丧孙之痛,你只当乱风过耳就是了,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又捉起她的双手,一下下啄着指尖,“我最爱的便是你自由自在,神采飞扬的模样。”
“我本也没放在心上,”晏骄心中熨帖,忽道:“我没洗手。”
庞牧本能的僵了下,待看见她眼中沁出笑意,这才意识到被耍了,不觉失笑,“你呀你。”
“大人,大”一个大字还卡在嗓子眼儿里,兴冲冲赶来的方兴便被眼前这一幕晃瞎狗眼,尴尬着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个主人公却大大方方转过身来,依旧手拉着手,“怎么了?”
方兴是个稳重人,一年到头也难见笑模样,如今却这般失态,必然是有了重大进展。
方兴挠挠头,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往两人手上看,同时心中暗道:果然是京城大地方来的,这行事就是不同……
“大人,好消息!”他甩甩头,将脑海中稀奇古怪的念头驱散,忙顶着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睛言归正传道,“属下带人四处查访,得到一个消息,那刘杏似乎在外头有个相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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