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转眼入了夏, 逢着正午,街头的小贩都知道缩着不出摊,避过了这个时辰再出去。
然而宫里头却依旧是阴凉的很。也不知是宏大的宫闱能够隐天蔽日,还是摆放的水缸起了作用, 又或者是堆积了百余年的冤魂在作怪。
事实证明,楚长安的生命力实在顽强到令人发指。
站起来已经没问题, 走路也和寻常人无异, 就是不能跑不能跳,比以前不知道消停了多少, 如此被限制着,这宫里的果子树总算是能免受其害了。
这么些日子以来,楚长安一直念着他那句, 好了就能离开了,就能放他走了。
如今这一日总归算是等到了。
出了京城, 九州还大,总算是能够结束这段荒诞的孽缘了。然而如期而至的日子并没有一开始想象的那么愉悦,反倒是沉重的很。
楚长安坐在永昌宫门前的玉阶上,思量着待会儿等觐见的大臣出来了, 自己再进去。这些日子里在心中演练了千万遍的辞行,终归是要付出行动。
楚长安有个毛病,怂。
从小怂到大。
正事儿上还算靠谱, 但是一遇见跟萧寂相关的,准个儿得怂。
本来这毛病他自己都忘了,结果这会儿坐在这儿, 忽然又想起来了。
不过心底再是怎么斗争,最后还是敲开了大殿的门。
萧寂也料到了,毕竟好不容易能下地走路了,可不是得急着处理正事儿吗。这些日子二人相见的次数也不少,毕竟正殿偏殿门对门,想看不见都难。
刚开始萧寂还有意去劝,去跟他磨,卑微到骨子里的那种挽留。
只不过这一次是低估了这件事情的冲击力。
说道最后见着无济于事,也便不说了。
也是,萧寂仔细想想。要是现在有个人告诉他,这么多年一直以为是救命恩人、当**人一般的人一直在兜着圈子骗他。从出身到经历,再到整个看见的世间,全是被故意引导出来的假象,估摸着萧寂不仅得问候他八辈祖宗,还得抄起刀剑就上。
相比之下,楚长安的反应已经算得上是温和的了。
二人相见的时候双方都万般平静。
尤其是楚长安,以往叽叽喳喳就没个正经样子,哪怕再规矩繁多的深宫之中,也愣是不会写安分这两个字。现在,终于有点儿年及弱冠后应有的成熟了。
萧寂第一次觉得,还是聒噪些好。
“来辞行的?”萧寂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弄着手里的笔墨。
倒不是有意轻视他,只不过是为了掩盖心中强烈到呼之欲出的感情,不看还能抑制着些。
有那么一刻萧寂想:要是就把他拴在宫里,是不是时间久了,又能回到最初?毕竟这江山他都得到了,怎么会还有得不到的东西。
不过最后这个荒谬的念头还是没被付之行动。
毕竟已经欠的够多了,再划下一笔,别说回到当初了…到最后弄得见面如仇。还不如这样,虽然算不上好聚好散,但至少比那个荒谬的念头要好上太多太多。
这是楚长安第一次在萧寂面前行如此重礼,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叩首的动作将冰冷的大理石板磕的一颤一颤的。
“谢多年来陛下垂恩。”楚长安这句话倒是真心的。
虽然萧寂骗他不假,但这么多年来说是没有恩情也不可能。而且即便是没有,楚长安心里也潜移默化的认定是有的。
“当真意已决?”
楚长安没接话。
既然是这种时候了,也没必要再说两句戳心话,非要把关系逼上绝境才是。反正以后横竖也见不到了,这会儿万一一句说过激的真刺激住萧寂了,怕是今儿个指不定迈不出永昌宫的大门。
“那便走。”萧寂见着他没反应,只是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他总嫌楚长安性子爱闹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词简直是为楚长安量身定制的。但是现如今,巴不得他多闹腾会儿,至少不是这么冷冰冰的,礼貌且疏离。
明明昔日都已经走到同床共枕的地步了。
最终把人给放了。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楚长安只是长舒了口气。然而感叹过后,心底又是说不上来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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