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可我怎么听说,是公子那位表叔开了尊口,我才能进京城。”
高修远神色微黯,退后半步,作了个揖,“这事确实是我连累了少夫人。当日我确实没跟田将军提尊府的事,得知内情时事情已成定局,愈发愧疚。今日机缘凑巧见少夫人到此,特地跟过来,真心致歉。”说罢,又作了个揖。
这两个揖让令容稍觉意外,毕竟高修远比她年长,姿态也过于郑重。
她愣了愣,才道:“你跟过来……就为道歉?”
这话却把高修远问住了。
他自幼做事随心,胸怀坦荡,初上京时感激田保照拂之恩,相处日久,看清为人,渐渐疏远。得知令容嫁给韩蛰是田保作祟后,愈发惭愧,更不敢再承受田保的“恩情”,寻个由头搬到别处。因他书法造诣甚高,起了个雅号,将画寄在这笔墨轩中售卖,每幅能得三四十两,足可宽裕度日。
今日原已结了账,见到令容后特地追过来,不止是为两句致歉,更重要的似乎是——他想告诉令容,当日的承诺他记着,不是他言而无信。
想通这点时,高修远怔了下。
“只为致歉,求个心安。”须臾,他端然回答,“木已成舟,难以挽回,我虽人微言轻,往后少夫人用得着时,必会弥补。”神情歉然,语气诚挚。
令容沉默审视。
半晌,自笑了笑,将那方蕉林仙鹤的墨锭收起,“那么,多谢指点。”说罢,也给他还了个礼,带着宋姑和枇杷结账走人。
高修远仍站在原处,看她缓缓走下楼梯,窈窕身姿包裹在斗篷中,唯有发髻如鸦,珠钗精巧。他踱步过去,推开半扇靠街的窗户,看她被人扶进马车,只剩下香车四角流苏轻晃。
回过身,书架间光线暗沉。蓦然想起那时被困在破旧屋中,绝望愤恨之际,少女推门而入,衣衫飘飘,笑容娇丽,声音柔软。
高修远一时出神。
待令容离开不久,对面银楼中,唐解忧戴着帷帽,领了丫鬟仆妇进笔墨轩挑些纸笔,在楼阁内留心走了一阵,瞧见那日曾在梅林见过的少年时,竟自微笑。
……
令容出了笔墨轩,顺道往西市去,叫红菱挑了新鲜鸭舌、鸭皮、冬笋,回去后在杨氏的小厨房里做道煨鸭舌——韩蛰性情冷淡深沉,她白吃了美食不敢投桃报李,只能给杨氏和韩瑶多回报些。
此时的韩蛰,正骑马在河阳地界的险峻山路间飞驰,身后铁箭如雨。
他这趟出门,身边带了樊衡和几位副手,即便都是高手,仍险象环生。
因皇家式微,宦官弄权,韩镜拜相后虽能稳住京城,朝廷对京城外的辖制却有限。各处节度使渐渐跋扈起来,将地方赋税和军队握在手中,不遵朝廷号令的时常会发生,其中最猖狂的就是河阳节度使裴烈。
裴烈十五岁从军,悍厉骁勇,戎马半生后节度河阳,居功自傲,目无法纪。因河阳数万驻兵格外骁勇善战,军粮马匹都胜于别处,裴烈又在军中极有威信,朝廷暂时无力压制征缴,只能放任。
九月里裴烈病重,自知大限将至,竟上表朝廷,想让他儿子裴泰接任河阳节度使。
表文送至京城,永昌帝、韩镜皆大怒,甚至连田保都骂裴烈狼子野心。
节度使之位父死子继,他以为河阳是他裴家的天下,想独自为政吗?况且这例子一开,往后别处节度使纷纷效法,当如何应对?
永昌帝纵然贪图享乐、昏庸无能,也不敢开这样的先例,当即驳回,又派遣使臣前往河阳探望裴烈的病情。谁知使臣到了河阳,裴烈手下小将得知表文被驳,竟借着酒意斩了使臣!
消息报回,举朝哗然。
永昌帝召集韩镜和数位重臣商议过后,虽不敢直撄其锋,却派了韩蛰出京,以彻查使臣被杀一案的名义,在查办其他案子后顺道前往河阳探查虚实。
韩蛰自入河阳地界,便遭遇了两回凶险伏击。
而今离河阳节度使所驻的檀城不远,对方出手愈发凶悍。
韩蛰在锦衣司两年,被伏击了不知多少回,身边带的都是老练精干之人,倒也不惧。这波伏击人数甚众,如群犬扑来,他难以斩除,便沉目肃容,听风辨音躲避箭锋,往遥遥可见的檀城城门疾驰——到了那里,对方总归会有所顾忌,不像深山野林中肆无忌惮。
而他需要的,就是对方顾忌收敛的这几个时辰。
此行檀城,虎穴深入,他既然亲自来了,要做的可不止是探查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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