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蛰明白他的打算,未置可否,只将两副茶杯添满。
……
要紧事商议罢,喝茶润喉,暂歇片刻。
半晌,见韩镜没有旁的事要说,韩蛰才将话锋一转,“说起范自鸿,傅氏昨日去宏恩寺进香时被人劫走,祖父想必知道了?”
“听说了,羽林卫正追查下落。”
“今日在宏恩寺,当着皇上和百官的面,孙儿提了此事。”韩蛰瞧着韩镜的神色,语气沉缓,“羽林卫已察觉可疑行迹,皇上命京兆衙门追查,寻回傅氏。祖父可知形迹可疑的是谁?”
韩镜搁下茶杯,神色沉着,“谁?”
“范自鸿,还有唐敦。”
“唐敦?”韩镜皱了皱眉。
韩蛰颔首,坐姿挺拔,惯常冷沉的双目盯着韩镜,“唐敦是祖父一手栽培,去岁犯错受罚,也是祖父出面,令他重归总旗之位。如今串通外人算计傅氏,祖父可知情吗?”
话至末尾,语调微冷。
韩镜岿然不动,慢慢举茶杯啜了口,“他被范自鸿收买,我倒有所察觉。”
“既已察觉,为何放任?”
“盯着他,借机看看范家动静,他也算是有用的棋子。”
“祖父的意思,唐敦果真是擅自背叛?”
质疑的态度过于明显,韩镜茶杯一顿,皱眉不悦,只看着韩蛰沉目不语。对面韩蛰亦盯着他,那双冷肃的眼睛不见怒气,唯有迥异于往常的平静,似已洞察。
祖孙俩对峙片刻,韩镜收回目光,垂首喝茶。
韩蛰默了默,声音渐而冷凝道:“若是几年前,这种话我会相信。但以如今唐敦对祖父的忠心,祖父对他的栽培控制,说他擅自背叛?孙儿不信。”
心照不宣的事,韩镜在对峙后先垂眸,便算是承认了韩蛰的怀疑。
按从前韩蛰的行事,既已洞察,得到答案后便该知难而退,保住长辈体面。
谁料这回,他竟会直言戳穿?
韩镜毕竟是一家之主,素来威仪严苛的相府长辈,恼而成怒,将桌案重重一拍。
“我费心安排,还不是为对付范逯,捏他错处,给你腾出相位!”
对面怒气勃发,韩蛰起身,却仍将脊背挺得笔直,“范逯庸碌无能,无非是仰仗范贵妃和范通才能腆居高位。贵妃怀孕时孙儿领兵在外,皇上已执意将范自谦放出牢狱。那人秉性顽劣,捏个纵子行凶的罪名就能将范逯拉下来,何必大费周章?”
韩镜避而不应。
“祖父向来不喜傅氏,表妹之事后,芥蒂更深。这回唐敦劫走傅氏,倘若她真落在范自鸿手里,祖父定会借范家的手除了她,是不是?”
韩镜双目遽然抬起,精光湛然,“傅氏在你手里?”
韩蛰未答。
孙子的本事韩镜是知道的,当初走出这步棋,原也没想过彻底瞒住韩蛰。倘若傅氏真死在范自鸿手里,哪怕韩蛰事后查明,对他也只含怨而已,他担得起。谁知相隔千里,韩蛰竟会不动声色地安排,救下傅氏?
为怕韩蛰察觉,韩镜前阵子还特地找由头将樊衡遣出京城。
这座京城里,韩蛰能肆意调用,还将他蒙在鼓里的,唯有杨家的人。
——竟然是跟杨氏合伙来对付他!
恼羞、愤怒霎时涌上头顶,韩镜在朝堂纵横半生,诸般手段使尽,也没少经历被背叛反噬的事,却未料今日,竟会被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孙子来这手。他身居高位多年,府中大事虽会跟儿孙商议,却也常独断专行,哪怕韩蛰羽翼渐丰、手段出众,在他看来,性情磨砺得仍不足够,大局需由他坐镇。
劫走令容虽是他藏了私心,却也是为扳倒范逯而谋划,他自问并无过失。
倒是韩蛰闷声不响来这手,又兴师问罪,着实可恶!
但既然傅氏没死,祖孙间也无需为此平白争执。
韩镜胸膛起伏,盯着韩蛰,好容易压下火气,强自冷声道:“傅氏背后毕竟站着宋建春,我何必自断羽翼。”
韩蛰面上笼罩一层怒气,态度愈发冷硬。
“姻亲固然是助力,同仇敌忾未必不是。傅氏一旦死于范家手中,宋建春必定怀恨在心,即便未必归服于我,也必竭力报复范家。祖父既能除掉傅氏,又得助力,不是正合心意?唐敦受命勾结范自鸿,不过是为祖父办事,何必瞒我?”
筹划打算既已被看破,韩镜反倒坦然。
“一箭双雕,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对策?傅氏死了,我自然会另寻好人家。”
若冷厉权衡利弊,这确实是极好的谋划,也合乎相府果决狠厉的行事。
但事涉令容,且令容入府后从无过失,更不像从前那两家般心怀鬼胎,显然已非利弊所能断定。
韩蛰打量韩镜,双手在袖中握紧,“傅氏没半点过失,却遭祖父如此仇视,是因她做得不好,还是解忧犯错死后,祖父因失于教导而自责,无处发泄,所以牵怒?”
“放肆!”
韩镜心事被拆穿,脸色骤变,猛然起身,花白的胡须气得微颤,怒视韩蛰。
韩蛰分毫未退,“难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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