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蛰稍诧,侧头看她。
甄家的罪名固然摞满御案,却多是家奴亲友的罪行,不是谋逆造反这等须断然抄家问斩的死罪,算到甄嗣宗头上,可轻可重。
永昌帝虽觉颜面扫地,对甄家也愤怒不满,听见御史们废太子的言论,反倒犹豫——荒淫昏聩之外,对亲生的骨肉,他毕竟是心疼的。而甄嗣宗负隅顽抗,显然也是想赌永昌帝对太子的情分,盼着永昌帝能像当初袒护田保似的,对甄家留点余地。
永昌帝毕竟是皇帝,他不点头,谁也不能越俎代庖地处置相爷。
局面僵持数日,范家叫人群起而攻,甄嗣宗却不肯认栽,到底让人头疼。
夫妻俩既已挑明,韩蛰也没隐瞒,将大致意思说给她听。
令容闻之蹙眉,“甄相这是拿太子做赌注呢?”
毕竟若是甄家就此一败涂地,太子便彻底没了护持,甄嗣宗显然是在赌皇帝的心。
令容见过那孩子几回,襁褓里的小太子,不知宫廷凶险,还笑嘻嘻地抓着她手指,白嫩嫩的可爱极了。甄家和范家倾轧,他夹在其中,虽有宫人内监照料,毕竟可怜。
为母则刚,甄皇后会为太子而对怀孕的范贵妃动手,虽恶毒而不择手段,却能见其心。
有个念头浮起,却欲言又止。
韩蛰将那神情瞧得清清楚楚,手指微顿,“想说什么?”
“有个小主意,夫君肯听吗?”
韩蛰觑着她,颔首。
“皇后和甄相隔着宫廷,行事未必能商量得心思相同,像上回范贵妃的事,若有甄相掺和,未必会是那情形。”令容将小腿收回来,肃容正坐,“甄家被推在风口浪尖,不可能全身而退,总得有人领罪责。甄相显然是想死扛到底,让他退让不容易,若给太子留个退路,夫君觉得,皇后会不会妥协?”
“说来听听?”
令容有点迟疑,韩蛰挪过去,将她揽在怀里,“府里的事,跟你也息息相关。”
这道理令容知道,就是有点顾忌,低声道:“那……夫君别让老太爷知道。”
“嗯。”
“事到如今,皇后或许看得出夫君的心思。她怕甄家一倒,太子会难保性命,因此不肯退让。若是……”她伸臂环在韩蛰腰间,抬头小声道:“若是夫君承诺保住太子性命,她会不会动摇?”
韩蛰前世用的是迫永昌帝禅位的法子,而非弑君自立。
两种法子下,对皇家亲眷的处置和态度也会截然不同。
以韩蛰的性情,虽心狠手辣,铁腕酷厉,却未必愿意取襁褓幼儿的性命。
果然,韩蛰眉峰微动,似是沉吟。
……
五月将尽,令容随同杨氏入宫拜见甄皇后,选的是韩征和尚政当值的日子。
去往延庆殿的宫廊逶迤如旧,走过朱墙碧瓦,延庆殿的门口却是冷冷清清。
太子年近两岁,恰是爱缠着母亲的时候,甄皇后舍不得让他挪到别处,求得永昌帝允准,仍将他养在延庆殿里照料,身旁宫人内监甚多。永昌帝却似对甄皇后心灰意冷,非但不肯召见她,连延庆殿的宫门都甚少踏足,想念太子时,便派人抱到身边。
甄皇后自知失宠,尝试挽回圣心却没半点用,只好安分守己,只是常叫贴身嬷嬷抱着太子,在亲信禁卫的随侍下往永昌帝爱去的北苑逛逛,免得日子久了,永昌帝连对儿子的爱护之心都抛在脑后。
是以令容和杨氏到得延庆殿,里头唯有甄皇后和几位宫人。
问安的日子是提前请过旨的,甄皇后不知两人来意,这等艰难处境里却没敢闭门谢客。
皇后失宠、甄相病卧,朝政大权悉数握在韩家手里,甄家能猜透韩蛰祖孙俩墙头草般举动背后的意图,虽无实据,更没有阻拦韩家的本事,却仍存几分忌惮。加之先前为范贵妃的事搬石砸脚,自陷困境,甄皇后更不敢妄动。
见令容挺着肚子走进来,她甚至还含笑免礼,叫嬷嬷在令容屈膝时便牢牢扶住。
七月有余的孕肚挺着,令容想跪也是艰难,顺水推舟,谢皇后恩德。
杨氏穿一身檀色诰命衣裳,礼部亲手缝制,虽不似皇后母仪天下的气派,却也端凝贵重,衬着发髻间金玉辉彩,令人敬重。她面上仍是惯常的恭敬笑容,却脊背挺直,目光沉静,虽无咄咄逼人的锋芒,亦有点让人不敢撄其锋芒的味道。
甄皇后命人赐座奉茶,客气寒暄。
杨氏应答关怀,见甄皇后目含审视,遂挑破情由,道:“先前娘娘凤体抱恙,臣妇没敢多打搅,也有许久没见太子殿下。殿下万事安好吗?”
甄皇后目光微紧,“夫人是来看望太子的,少夫人也是吗?”
她的目光遽然落向令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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