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自鸿求之不得,数次暗中前往山南,帮他谋划布置,费了不少心力。
原本筹划得周密,就等山南易主为范家助力,岂料锦衣司突然横插一手,不止令蔡源济功败垂成,还将他性命都断送了去!
范自鸿今早听罢眼线禀报,气得胸腔都隐隐作痛。
韩蛰倒是波澜不惊,随便寻个查案的由头将突然出京的事搪塞过去,威仪震慑下,旁人也不敢有闲言碎语。
晌午时抽空回府,给令容做了银鱼汤,后晌从衙署回来,便往藏晖斋去。
……
藏晖斋里松柏苍翠,老槐阴翳。
傍晚夕阳斜照,因昨日一场雨将暑气洗净,难得风清气凉,韩镜正在花圃旁活动筋骨,修剪门前花木。
山南的事他自然知情,虽不知韩蛰昨晚连夜赶回宿在银光院的事,今晨听见传来的消息,便十分满意。白日里琐事繁忙,这会儿难得有闲情,见韩蛰走来,也稍露宽慰神态,“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都妥了。”
藏晖斋周遭防守得严密,管事守在外头,旁人难以近前。
韩蛰也没往书房里走,只站在韩镜身旁,帮着扶花枝,低声说了在山南的安排。
这宗大事说罢,话锋一转,道:“昨日傅氏诞下个男孩,祖父想必听见了?”
夕阳余晖照得韩镜面皮微红,矍铄老辣的目光瞧过来,皱纹似更深密了些。
韩镜只点了点头,没出声,手底下的剪刀却失了准头,误剪一支斜逸出来的。令容怀孕十月,他当然是知道的,毕竟是自家府里的血脉,他纵然不喜令容,也不至于对腹中幼子打歪心思,偶尔想起,只期待令容诞下个女儿而已。
谁知昨日杨氏将消息抱过来,竟是个男孩?
活到这把年纪,儿孙都已成才,二房韩徽和梅氏的孩子都能在他膝下叫太爷爷了,如今韩蛰这边重孙出生,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且心怀芥蒂,听见消息,也只当知情而已。
刚出生的婴儿不好抱出来吹风,韩镜也绝不会去银光院看望,至今还不知孩子的模样。
他不动声色地收了玄铁大剪,瞧了韩蛰一眼。
令容的事算是祖孙间横亘的罅隙,韩蛰也不提旁的,只说想给孩子取名韩昭。见韩镜并无异议,眉目间锋锐稍敛,续道:“昭儿序属嫡长,府里也盼了很久,到满月时自须办一场宴席。这事母亲会张罗,届时请宾客,宋建春和傅益都会过来。今日淮阳候曾向我道喜,想必也会派人来。”
他说的三位都是在朝堂于韩家有助力的。
韩镜花白的胡须颤了颤,道:“你安排就是。”
“宋建春疼爱傅氏如同亲女,傅益更不必说,哪怕淮阳候也是因傅益的面子。孩子是我的,丰和堂和银光院上下都很疼爱,瑶瑶也是。届时宾客满堂,还望祖父能暂时搁下心结,别为难孩子。”
他的语气尽量沉稳,但手握重权的小相爷仍有让人难以忽视的锋芒。
韩镜久在朝堂,对内宅的事固然意难平,于朝堂利害却向来敏锐。甄家倾塌,范家蠢蠢欲动的节骨眼上,宋建春跟曹震交好,傅益攀上了淮阳侯府和监门卫,这两人的分量他很清楚。
更何况,韩家在朝堂而外最强硬的力量,都是杨氏牵系。
他双眼微沉,负手转身看向韩蛰,对上同样沉着的目光。
韩蛰满身冷硬,姿态却是恭敬的,颇有商议的味道,“孙儿知道祖父的心结,也想慢慢化解。昭儿是我的骨肉,亲友故交跟前,是我长房的嫡长孙,不该受委屈。祖父能答应吗?”
语气不再冷沉,跟从前的固执顶撞和争锋相对迥异。
当初锋芒毕露的少年历经磨练,踏着刀尖,踩过血迹,从心狠手辣震慑朝堂的锦衣司使,到如今文韬武略运筹帷幄的小相爷,当了父亲后,更添几分沉稳气度,冷厉强硬之外,又添几分舐犊之意。
先前负气顶撞,如今沉缓商议,态度收敛却强硬,是身为人父后不自觉的转变。
这转变是韩镜所期待的。
但那强硬姿态用在他身上,却如闷钝的刀割在心头。
韩镜沉默半天,缓缓颔首,将手里的铁剪丢下,没出声,只负手往书斋里头走。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罩在藏晖斋上,他的背影显得苍老,甚至有佝偻之态。
韩蛰心里似觉闷痛,却终究没追上去,袖中双拳微握,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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