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侯府占了咸宜坊的半条街, 从前院到内宅主院荣安堂, 快跑过去也要一刻钟的功夫。
等丫鬟把东西取回来的时候,苏绿檀着实等得焦急了。
夏蝉抱着一大摞东西进来了, 红色的绸布包裹着, 小心地放在苏绿檀的脚边,道:“夫人, 全在这儿了。”
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 里边放了好几卷画轴, 苏绿檀双眼发亮,把画轴放在炕桌上, 仔细铺开, 小郎君翩然而立的形容渐渐出现在她眼前, 画上的苏青松一身白绸直裰, 头发用头巾束着,手上拿着扇子, 侧面笑望。
苏绿檀登时含了泪,指腹扶上苏青松的面庞,道:“从画上看,瘦了,以前下颌要圆润得多。这还打着扇子, 是夏日里画的罢。”
朝包袱那边看了一眼, 钟延光勾着嘴角道:“还有好几副, 再看看。”
卷起手上的这一副, 苏绿檀又拿了另外的三幅过来, 这一副是苏青松拿着马球杆策马奔腾的模样,穿着青色窄袖,紧身圆领锦衣,腰带紧束,足踏短靴,露出一段劲瘦的手臂,年轻有力,敛眉龇牙,蓄势待发,朝气蓬勃。
苏绿檀大笑说:“他还是这样,上了球场就不顾死活了。”忽又担忧道:“也不知磕着碰着没有。”
钟延光开解道:“男人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不吃点苦头反而养娇气了。”
“也对,阿弟还是得有个男人的样子才好,就像……”苏绿檀面色一红,后面的话打住了。
钟延光追问:“像谁?”
苏绿檀抬头,对上钟延光的眼睛,笑意融融道:“像你呀。”
“哦。”钟延光视线落在画上,翘起的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苏绿檀又看了第三幅,是秋天里画的,苏青松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地上落了一地的叶子,他正单手执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伸手在画上比划了下,苏绿檀指着画道:“这是我们家园子里的梧桐,今年年初的时候,阿弟才到这儿,就是这儿,树干上有个虫洞的地方,现在已经高过虫洞了,又长高了不少。”
笑着打开最后一幅,苏绿檀看见了身穿厚袄的苏青松,画上什么背景也没有,他就是两手笼在袖子里,咧嘴笑着,工笔画画的极为细致,连人物细碎的鬓发也没落下。
钟延光问她:“只是见了画,会不会觉得失望?”
摇摇头,苏绿檀道:“冰天雪地的,到处都冻住了,我待嫁挑吉日的时候,都是特地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来的,他这时候要是远道而来,我哪里放心的下。”
钟延光“嗯”了一声,这也是他的考量,从金陵到京城,有好一段水路要走,这个天儿水路基本寸步难行,他也怕苏青松出了丁点闪失,才没敢把人接过来。
苏绿檀眼眶热热的,道:“等他三年后会试的时候,我才能见着他了,要年年都送画来才好,不然哪里认得出来。”
钟延光道:“要不了那么久。”
苏绿檀道:“无故我爹不会让他离家的,他敢偷跑出来,我爹肯定把他腿打断。”
钟延光不禁笑了,不再多说。定南侯府在京城国子监占有两个名额,钟延泽一个,另一个则可以留给苏青松。
看完了画像,苏绿檀又拆开了苏青松写来的信,她素来阅书极快,这会子倒是看的慢了,时而嘴角上扬,时而蹙眉娇嗔。
盯着苏绿檀的表情,钟延光的情绪也跟着起起伏伏的,忍不住问道:“都写了什么?”
苏绿檀看完了密密麻麻的一大张信,道:“还不是那些小事,还有一件大事。”
“什么事?”
收起信纸,苏绿檀道:“我爹要给阿弟找妻子了,阿弟说继母给他相看了几个,他都不大喜欢,理由写了一大堆,反正各种各样的不喜欢。”
钟延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弟弟毕竟是苏家唯一的嫡子,你爹总不会亏待他的,这么大的事,不能叫他儿戏。”
苏绿檀如何不知,苦恼道:“他提到的几家姑娘,有些我是认得的,不说惊才艳艳,配他是绰绰有余了,他还好意思在信里变着法儿挑人家的毛病。哎,怕是因继母给他挑的,他才不满意罢,若换个人主事,他兴许也就肯了。”
钟延光若有所思,问道:“你有中意的?”
苏绿檀道:“南直隶国子监祭酒的外孙女,我曾在金陵诗会上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生的面若桃花,端庄不失可爱,学问好,人也不端架子。她父亲虽然仕途一直不得意,我对她却是极为喜欢的。不过我喜欢有什么用,阿弟喜欢才行,且再等等罢,开春了我写封家书回去问一问父亲。”
钟延光在脑子里搜索着苏绿檀提到的这家人,南直隶国子监祭酒他倒是有些印象,是个儒雅庄重的人,至于他的外孙女和女婿,他就不大清楚了。
揭过此事不说,钟延光又问:“还提了什么要紧事?”
视线落在最后以后一行字上,苏绿檀笑道:“阿弟问我过的好不好,夫婿对我好不好 ,如果不好的话,就等他长大。”
钟延光失笑道:“看他这意思,很记仇的样子?”
得意地扬眉,苏绿檀道:“那可不!小心我告你的状!”
“哦。”钟延光问她:“我对你不好么?”
苏绿檀挑眉,语气轻快道:“还凑合罢,以后若更好些,我就不告状,让这世上少一个恨你的人。”
钟延光唇角弯着,这世上恨他的人多了,他根本不在乎。
只要她不恨他就够了。
看完了金陵寄来的东西,花窗也剪好了十几副,苏绿檀催着钟延光一起去西梢间写对联。
写对联容易,但钟延光不知道写什么的好,苏绿檀念了一句好意头的“四时多吉庆,八节永平安”,这就是她的心愿了。
钟延光写了一副,苏绿檀又道:“太夫人和老夫人堂门前的,咱们要不要也帮着写了?”
“你念,我写。”
苏绿檀念了两句,二人一起斟酌了其中用字,钟延光挥毫写就。
写完这些,苏绿檀开了梢间的窗户,等风把对联都吹干了,便折起来放在篮子里,用红绸布盖着,道:“夫君,现在送过去?”
钟延光搁下笔,道:“时候还早,先把荣安堂的贴上,再送那边去。”
苏绿檀拎着丈夫写的春联就出去了,丫鬟在外面听候吩咐,搬了梯子过来,糨糊等物也调好了拿来。
苏绿檀抹糨糊,钟延光上梯子,把明间左右都贴上了楹联,最后登山梯子的顶,贴了横批。
苏绿檀在下边看着,钟延光手长脚长的,伸展起来赏心悦目,越看越欢喜。
贴完对联,夫妻两个在丫鬟打来的水盆里净了手,拿上篮子打着伞去了千禧堂。
赵氏收了春联面有喜色,但也没显出太高兴的样子,等人走了,赵妈妈问她贴不贴起来,犹豫一下,她道:“贴,持誉的一番心意。”
赵妈妈劝慰道:“就是了,眼下已是过年了,再不能闹起事儿来了,否则明年一整年都不好。”
赵氏略有些憔悴地点点头,又问了除夕夜宴的事儿。
夫妻两个这厢已经往永宁堂去了,送给太夫人罗氏的,除了对联和窗花,还有苏绿檀亲手做的厚袜子,用羊毛线钩起来的,歪在榻上的时候穿着正合适。
罗氏正好两脚发凉,暖也暖不好,苏绿檀立刻就帮她赶紧换上了。
羊毛袜子套在脚上软和的很,虽不会那么快就热了起来,但肌肤是舒服的。
罗氏留了二人吃饭,饭后又说笑了许久,才放他们归去。
罗氏身边的妈妈笑着道:“侯爷好像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罗氏笑呵呵道:“大师说了,蛮蛮是他的天定福星,持誉以后只会好,不会差的。”
乐了一会儿,罗氏又道:“对联拿来我看看。”
丫鬟拿了对联和窗花过来,左右不过是长寿一类的,但孙儿孙媳妇的心意,自然比旁的不同,罗氏吩咐人赶紧贴上了。
厚重的老楠木贴上些许鲜艳的大红色,冷冷清清的永宁堂,在这冰天雪地的冬日里,添上了几分惹眼的喜庆。
……
夜里夫妻用过膳,坐着说了会儿话,天色也不早了。
今夜同寝的时候,苏绿檀的话格外的多,窝在钟延光的怀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直说到口渴了才停下,钟延光爬起来给她倒了水。
喝过水,苏绿檀就累了,闭上眼想睡觉,钟延光问她:“这就睡了?”
哼哼了两声,苏绿檀道:“想睡了。”
钟延光暗道:一会儿还得醒的。
果然苏绿檀睡了半个时辰后就醒了,屋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急急忙忙想往外去,钟延光的声音蓦地响起:“把大氅披上。”
苏绿檀羞红了脸道:“把你吵醒了?”
钟延光没答话,把大氅抓起来拿到她面前,起身拿着火折子点蜡烛,端着一支烛台,就跟了出去。
苏绿檀不大好意思地细声道:“夫君,我自己去。”
举着烛台照着前路,钟延光道:“我饭后吃了药,也想方便,顺路送你。”
两人方便回来之后,苏绿檀低着头,耳垂发红,低声道:“怎么一夕之间对我这么好了?”
钟延光从容道:“还不是怕你向你阿弟告状,世上岂不是又多了个恨我的人?我又多了一笔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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