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听不懂本侯的话?滚。”
狼狈且失魂落魄逃出雅间的荣施,在自己房门口,遇到了刚送客回来的槐娘。
一见她这神情和装扮,槐娘脑子里略微打了个转,但把来龙去脉给猜了个大概。
槐娘上上下下把她给打量了一通:“荣施妹妹打扮得这么招人,是去哪儿了?”
荣施瞪眼道:“关你何事?”
槐娘不在意地笑了笑:“哟,还是这么泼呢,都是同一个楼馆里的,荣施妹妹,我且劝你一句,不该做的梦,就不要做,不该生的心思,就早早把它给压下去,何必非要去自取其辱呢?”
“——我也不是要劝你认命,只是你先得认了命,才能改变命的机会不是?”
荣施拢着衣衫,冷若冰霜地斥道:“肯定是凤妈妈让你来的对不对?你休想诱我做那、做那下贱营生!”
槐娘见她这丑态伤心样,倒是已经出了自己先头的气,加上她今儿心情好,不想跟着计较,便真生出几分提醒的心来:“博安侯那可是脂粉堆里打滚的主儿,就算要纳妾,也不可能会找咱们这样身份低贱的。你还是别太拗了,趁早死了这份儿心,老老实实赚几个钱不好么?攒够了钱,你给自己赎了身,再找个没人识得你的地儿,要嫁人也好,要自立女户也成,总好过把这心思全搭在男人身上。”
荣施根本不理情,甚至恼羞成怒:“闭嘴,你算什么东西?我不需要你来指手划脚。”
该说的话都说了,槐娘也冷笑一声:“嘁,惯是个好心当驴肝肺的,当谁稀得说你似的,好自为之罢你。”
荣施面无表情地走进房内,阖上房门,无力瘫软在地。
正是客来客往的时间,隔壁屋、走廊内的淫词浪语、靡靡之音无孔不入,明明已经习惯了的动静和声响,今日却格外不堪入耳,令人难以忍受。
荣施抱着自己的双臂,想起槐娘的话来。
好人,什么是好人?能把她救出这魔窟的,才是好人。
她对他满腔爱意,只求他救自己出去,她会用一生的爱去回报他的…而且他明明救过她一回,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再救她一回呢?
***
寒风逞了一冬的威,转眼,便到了年尾。
室外严寒,而软玉温香之所,更是成了男人进去就不想出的地方,个个在里头左搂右抱,好不快哉。
香茶斟起,玉液满杯,几名男子正在雅间内大小声地接谈嘻笑,未几,雅间门被打开,穿着苔色衣袍的男子迈着八字步,抖着腿走了进来。
那男子身形像瘦麻杆一样,导致身上的衣履都松松散散的,脸形消瘦且颧骨高突,稀稀的眉毛下,是两只泛着困顿之色的肿泡眼。
雅间内其他人见了他,便接二连三地调侃起来。
“哟嗬,李五公子来了。我瞅您这昨儿晚上又是熬了一宿?那本儿可赢回来了?”
“那还用说,指定是赢了的,不然,咱们五公子哪儿有银子上这入云阁来?李太夫人最近管他可管得紧多了,轻易是不肯多给银子的。”
有人听着起了兴致,追问道:“咦?这话怎么说?李太夫人不是一向最疼咱们原大爷么?”
说话之人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也不答话,而是转了个向,去问那进来的人:“李五,听说你娘前些日子帮你去说亲,被人给啐出来了?”
李原精神萎靡,才坐下来就打了两个长长的呵欠,听有人这么问,他擤了擤了鼻子,才含混不清地否认道:“呸!你这呆狗怂,别他娘的瞎咧咧,没有的事。”
问话之人直接回嘴道:“呲,还狡辩呢你小子,我可听我娘说了,你那老娘,居然敢替你求娶岳侍郎家的独女,脸可真大。”
有人奇道:“说的是岳侍郎家的独女?哎,那位岳姑娘我见过,娇娇俏俏的姑娘,长得水灵灵的,也是个花颜月貌的美人儿呢。再说了,人家老爹现在可是中书侍郎,还有个表姐是二皇子侧妃,哪里是李五这夯货能高攀得上的?”
这当众奚落,李原脸上挂不住了,差点跳起脚来回嘴:“扯他娘的卵淡,中书侍郎怎么了?想当初那岳憬蹲大狱,要不是我爹替他上奏章说好话,圣上能想得起他来?他能这么快出得来?”
他话说得急,雅间内却几乎是哄堂大笑:“哎哟五公子,您瞧瞧,老毛病犯了不是?这牛皮又吹大发了,怎么着,听你这意思,圣上还是看了你爹的奏章,才让大理寺和御史台去重新查案的?”
习惯使然,李原也不觉得多害臊,反而厚着脸皮继续扯:“那是,我爹早说了,那韦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铁定是他害的人,果不其然,我爹那奏章一上去,圣上看了他提供的信息,就立马着人去查了,这才还了那岳憬一个清白。”
周遭笑声越发大了,李原却不以为意:“岳府为了还我爹人情,主动说,要把他家那女儿嫁给本公子,是本公子瞧不上她,才没答应,你们一个两个的,别他娘的尽听人传些不靠谱的小道传闻。爷夜夜笙歌,快活得很,才不想娶个人来管着,爷嫌烦。”
有人嘻嘻哈哈地附和道:“倒也是,对咱们五公子来说,娶妻,哪比得上在馆阁里头夜夜做新郎来得快活?”
“那是自然,依爷来看啊,什么岳小姐,还不如咱们会唱曲儿的荣施姑娘…”
常年依偎在淫词艳曲中的人,笑声中总是带着股靡荡之音,又兼他眼下浮胀、举止猥鄙,活脱脱就是个欲事过度的形象。
说着话,李原起了身,走到正在弹曲儿的荣施身边,直勾勾地盯着她,且嬉笑道:“荣施姑娘,爷都来看你这么多回了,心肝儿乖乖,你总唱这些没意思的曲儿,爷都听腻歪了,要不,你唱点‘雀儿赋’、‘斗百花’这样的俚曲儿来听听?”
荣施见他欺身上前,脸色一下就变了,连忙抱着琵琶站起来,冷声道:“公子还请自重,公子若是不想听荣施唱曲,荣施便去换其它人来献曲就是。”
“好,自重自重,你把爷伺候舒坦了,爷再自重,也不迟啊…”
李原仍然嘻皮笑脸地说着话,便要伸手去揽荣施。
情急之下,荣施拿琵琶格挡了一下,她心里头带着气,挥琵琶的劲就大了些,恰好李原的头也凑了过来,而荣施又刚好转了琵琶的向,只听嗷——的一声惨叫,李原捂着眉骨跌坐在地上。
方才与李原调笑的几名客人连忙过来查看状况,原来是李原的眉侧骨,被那琵琶两边凸出来的弦轴给怼到了,幸好他那头刚才偏得及时,不然眼珠子怕是都要给戳烂了。
李原缓过了疼劲,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一把从白着脸的荣施手里拽过那琵琶,就往地上大力抡了几下,生生给背板给磕破了,嘴里还嚣骂道:“臭娼.根,假清高个什么劲儿?爷能瞧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还敢跟爷动手,真是反了你了!”
这边闹出了动静,鸨母应声而来,见是李原这么个青皮泼赖,不由暗暗头痛。
李原见了鸨母,闹得越发凶了:“凤妈妈,你们入云阁的妓.子胆儿可真是不小啊,竟然敢打爷,你瞧瞧,给爷都弄破相了,这事儿怎么办?”
凤妈妈看了看,李原头上确实是挂了彩,那眉角积了一小块淤青鼓了起来,旁边还有几条撕开了皮的口子,倒也不算多严重,但这人有多难缠,她心里头是清楚得很的,明显是铁了心,要就势闹一通。
凤妈妈心头暗自叫苦,脸上只得赔笑道:“五爷,您息怒,这绝对是我们管教不周,要不这么着,奴先让人给您处理下伤口,再安排个懂事的来伺候您,您瞧着可好?”
李原不买账。
他看了眼荣施,见她脸上血色尽失,脸孔煞白煞白的,看起来更是柔弱易欺,别有一番风情,再想想她那把好嗓子,顿时骨软筋酥。
李株斩钉截铁地,一语双关道:“谁打的老子,谁来给老子灭火。”
凤妈妈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可她还指望靠荣施初夜多赚两个钱,怎么肯就这样被李五给讹了去?
凤妈妈为难不已,挣扎道:“五爷,荣施这丫头脾性不好,我怕她一会儿又惹您生气,要不,还是给您找个温顺会来事儿的伺候罢?”
李原还在看着荣施,舔了下嘴皮子,眼神满是淫邪之意:“脾性烈才好玩,爷就喜欢调.教脾性烈的,不过是个下.贱的妓子,还端清高跟爷拿起乔来了,爷今儿不办了她,实难泄爷心头之恨!”
他转过脸去,极其不耐地瞪着凤妈妈:“你这老货,废话怎么这么多?不愿意是罢?那成,爷去告官,看看京衙会怎么判这事儿!”
李原那群狐朋狗友,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见状,便也七嘴八舌地,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凤妈妈,人李五这要求可不算过分,你要不这么处理,那往后我们再想来你这入云阁,岂不是得做好挂彩的准备?”
“——挂彩还是轻的,恐怕得提着命来。这小娘子手重得很,我看她刚刚那狠劲儿,手里头要不是琵琶,是一把刀,恐怕李五这会儿人都没了。”
“——哟,凤妈妈,那这事儿你更得谨慎了,要不办她个狠的,让咱们李公子真给报到京衙去了,后头怎么判倒是其次,让人误会你们这入云阁的姑娘,都可以随意对客人动手,可就不好了…”
“——为了区区一个清倌坏了阁里头的名声可不值当,而且这清倌也早晚都是要接客的,这位又是个难说服的主儿,爷见她和客人动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先让咱们五爷好好调.教调.教她,也省了你们再费神不是?”
凤妈妈左右为难。
这群官家子弟虽然是在拱火,但其中有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荣施绝对是入云阁里头最久的清倌了,在逼她接客这事儿上,凤妈妈也一度焦头烂额。
□□施倔,软硬不吃,在楼里也不和谁要好,没人能劝得动她,再加上她长得很有些姿色,又是个有才情傍身的,凤妈妈深知她这样的,若是开脸接了客,再好好培养一番,也妥妥的能做个花魁头牌,是以,倒一直也舍不得真对她动粗。
□□施今日惹到的,是李五这样的官家子弟,且还是沾赌的那种。
要知道这赌徒浑起来,和一般的酒色之徒可不尽相同,若是跟他硬杠,不遂了他的意,这人还真不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正当凤妈妈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听荣施开口了。
她说:“好。”
凤妈妈愣了下:“你说什么?”
荣施抬眼直视:“妈妈去罢,这本就是我的错,我会伺候好五爷的。”
李原满意地笑起来:“原来是个识相的好乖乖,凤妈妈,爷方才说错话了,你这入云阁的姑娘啊,个顶个都是可人儿。”
荣施眼色澄静,连方才一直浮着的屈辱之色都不怎么找得到,似乎真的是心甘情愿,要伺候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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