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长锋盯着她,压着愠怒:“你在偏袒他。”
郁以云说:“真君,我所言都是我心中所想,并无刻意偏袒。”
岑长锋收回身上的戾气,他心中诸多浮躁,尤其在知道郁以云并不想报复顾雁,可是,不罚他,怎么将她所受的委屈全部讨回来?
他在知晓真相时那般震怒,已打定主意不再放过他们。
他对那些世家放话,让他们去找郁以云,只有她点头了,他才可能放人,只是他想让郁以云回来,让她看到,她受的委屈都会那些人偿还。
想到这里,岑长锋不打算再理会这群弟子,让他们跪着,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他侧身,露出身后的阶梯,对郁以云道:“还有一事,上来。”
郁以云点点头,跟着岑长锋走上去。
她垂下眼睛,过去这条路,她曾经有很多种心情走过,兴奋的,激动的,失望的,难受的……
都没有像这样无风无雨也无晴,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在她看来,岑长锋为她出气,已经不能代表什么。
她的心已经够强大,不再需要别人为她做这些。
刚进主殿,便听一个男人的呼声:“以云?”
郁以云抬头,她犹豫一下,从脑海里挨个找人,这才认出郁阳和郭玥,以及,郁清秋。
郁家三人,被请上孚临峰已经半天。
在岑长锋为她向徒弟们发难时,飞星府上下,总算发现,一再赖在孚临峰的郁以云,居然真得了孚临真君的青睐,郁以云在岑长锋心中地位并不低。
如此一来,郁家风头无两。
只是郭玥心里有点惋惜,怎么孚临真君偏偏看中的是郁以云,而不是乖巧的清秋呢?
让郭玥心里不安的是,郁以云很久不曾回郁家。
所以一看到郁以云,她想摆母亲的谱,好从郁以云身上看到服从,方能找回安心,便说:“你还知晓回来,一声不吭去退飞星府,外面的日子不是很舒坦吗?”
郁以云实话实说:“舒坦。”要不是出了这档事,她还真不想回来呢。
郭玥被这么一呛,怒起,蓦地看到岑长锋的冷脸,只能把这股怒气咽下。
郁阳态度倒是缓和:“回来就好,我会跟府里再申你的弟子身份,日后不要再这么不懂事,随便跑出去。”
郁清秋也说:“姐姐快回来,妹妹很是想念姐姐。”
郁以云:“?”
岑长锋都劝不回她,难道他会觉得父母能劝她回来?
她看向岑长锋,果然,他让他们四人在此,并非是想让他们劝她回来。
只看,岑长锋手一动,大殿中心放着一个圆圆的镜子,上有五行灵石,高阶阵法,正是护心镜。
郁阳先认出来:“这不是家里小女弄坏的镜子么?真君竟给重锻,实在劳烦真君。”
对郁阳的客套话,岑长锋不予理会,地上的阵法一动,那护心镜里的画面骤然出现,叫他们清清楚楚看到娇小的女子脸上的讽笑:
“我要把姐姐的一切都抢走。”
郁阳最先反应过来:“清秋,这是你?”
郁清秋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发青:“这不是,是个误会……”她下意识想反驳,可是护心镜是不会骗人。
紧接着,镜子里的郁清秋,当着郁以云的面跳下滔滔灵水湖,回头指责郁以云:“姐姐怎么能把我推下去呢?”
镜子里,郭玥指责郁以云,“你怎么能对你的妹妹下手?”
郁阳指责郁以云,“郁以云,你糊涂!”
他们只围绕着郁清秋转,却没看到郁以云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颤抖的“我没有”,被淹没在重重指责声中。
终于,失望凝聚太多,镜子里的郁以云转身离开黎峰。
护心镜存起来的事,竟被如此揭露。
郁阳难以置信地看着郁清秋:“是你自己跳下湖栽赃嫁祸于以云?”
郭玥更是震惊,她死死瞪着眼睛,好几次开口,却都没发出声音。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中的乖乖女儿,最能继承郁家的好人选,竟然做过这等事!
而郁以云……郭玥连忙看向郁以云,该处于事情风暴之中的她,却不为所动地看着他们。
郁清秋在最初的震惊后,忙跪下,眼泪淌满整张脸:“爹,娘,这件事是清秋做错了,但清秋只是害怕,害怕被爹娘抛弃,姐姐什么都有,可清秋什么都没有……”
郁清秋朝郁阳身边爬去,郁阳心中愤极,他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他也是化神期的修士,五百多年的修炼生涯,也有看错眼的时候,不,郁阳冷静下来,其实,如果他能多给郁以云、给自己的女儿一点耐心,真要查证,并非难事,那么,他不至于只看到如此表象。
可是他没有。
他觉得一切都是郁以云的错。
于是,那时候的指责,不信任,让郁以云选择离开黎峰。
郁阳恍然大悟,对着郁以云,他神色动容:“以云,是爹错怪你了。”
郁以云看着他们,目中无悲无喜。
郁清秋看郁阳与郭玥都不理会她,她忙转向郁以云,膝行两步:“姐姐!是我做错了,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
便是到这时候,她还是本性难改,因郁以云单纯,她认错得快,一定还有机会。
只不过,她失算了,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刷”的一声,一件物什破空砸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深深嵌入地板,吓得她“啊”地一声尖叫,再睁眼时,长剑离她的脸颊只有一厘的距离,剑风凛冽,杀意直逼她的面上。
岑长锋脸色黑沉,他攥紧放在身侧的手,剑鞘还挂在他腰侧,然长剑早插/在地面。
浓重的杀意煞得郁清秋腿酸,瘫软在地,一句话再说不出来。
早在她以如此缺德的手段对付同胞姐姐,她就得知道有今日这般报应,所有以偷窃名义得到的东西,终究不会长久。
这不是岑长锋第一次看当日的真相。
在观第一次时,岑长锋怒意早已灌满心腔,强忍不发作,不代表第二次时能够心平气和。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郁以云在挖雪,原来,她只是想要有一个能容纳她的地方。
此时,他看向郁以云,她洗刷完冤屈,也该出一口恶气,只是岑长锋盯着她的脸,除了淡然之外,没看出什么。
郁以云揣着手,她置身事外。
郁阳与郁以云说话:“以云,你如今回郁家,郁家只会有你一个子嗣……”
郁以云只是寻常态度:“我不擅管族之道。”
郭玥的话说得小心翼翼:“没关系,我们会好好教导你的。”
郁以云对他们郑重作揖:“父亲、母亲,尔等生恩我并不会忘。”这句话点到为止,意思已经十分清楚,多说无益。
“只希望,郁家能善待张嬷嬷。”
至此,郁以云与郁家才算切割,郁家除了赐予她的姓氏,生恩虽在,但其余都与她区分得一干二净。
大殿上,只剩下岑长锋和郁以云,又恢复一片冷清,郁以云有点冷,她垂眼看着底面,心里开始想黑蛋会不会饿了。
没见到她眉宇露出欢欣,岑长锋心中更为烦躁。
为什么,本不应该如此。
既往受过的委屈,他一一为她翻案,为她讨回公道,但为什么,她不曾露出高兴的模样?
略过心头的沉重,他问:“你不肯回来,可是因为这些事?”
郁以云疑惑,说话时,哈出白色的雾气:“真君,我所修之道,注定回不来的。”
岑长锋凝视着她,他心中好似拧成一个结,断定:“是他们负你,逼你走入这条道,所以你回不来。”
郁以云抬起眼,她眼瞳一片清澈干净,似乎带着疑虑:“真君把护心镜所记,都看完了?”
岑长锋抿住嘴角,他没有回,似乎是默认,又似乎是否认。
郁以云张了张嘴,雾气在她四周散了又聚,聚了又散:“若真君已经看完,怎么会不懂我入此道的真正缘故呢?”
岑长锋盯着她。
两人之间,流窜着不同寻常。
打破这片沉寂的,是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插/在地上那柄长剑在颤抖,因被地面锢住,遂在相撞之下发出这样的撞击声。
郁以云看着那柄长剑,又看向站在上首的岑长锋。
他似乎不愿承认某些事,从而选择闭口不谈。
外面日头西斜,殿内光影幢幢,岑长锋身影隐在昏暗之中,他没有问话,但地上那枚护心镜有所感,缓缓转动起来。
他看到,护心镜上出现熟悉的第一个画面。
是他运灵力把她吹下山,她趴在一个老嬷嬷背上,一边咯血,哈哈大笑,说:“好像在姥姥家荡秋千!”
是她忍着毕方火的灼烧,殷勤地看着他,他却冷冷一句话,讽她想借此脱罪,浇灭她眼中的天真。
是她哭着求他不要与郁清秋说话,希望他能偏心她这么一次,他却自诩公正,轻易给她评定对错,自以为能锻她性子。
是他当着她的面,不顾她的悲求,把她从秘境中采来的晶莲,折断,摧毁成灰烬……
护心镜存的内容,他已经看了十几回,每看一回,他都要亲眼看她眼中那团热,在屡逢霜冻之后,慢慢被熄灭。
无一与他无关。
岑长锋站在阴影中,垂下眼眸,心中的焦躁终于到了极点。
让郁以云最后绝望的,不是因被冤枉,不是因委屈,而是因每次拉她一把的机会都在他手上时,他不仅没拉,还推了一把。
所以,他纵然想一一为她翻案,为她讨回公道,只是,他才是罪魁祸首。
“真君,”郁以云抬眸看他,粲然一笑,“我不怪你。”
“谢谢你,将我送到此道。”
岑长锋闭上眼睛。
那柄没入地面的长剑,“咔咔”地,裂出几道缝隙。
郁以云郑重一揖:“既真君已明白,不必再迁怒到他人头上。”
岑长锋问:“你想赦免顾雁等人?”
郁以云说:“是。”
良久,岑长锋的声音有些轻:“以云,你肯回来吗?”
这个问句,永远不会得到他想要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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