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是景王爷。
兰以云想抹去她亲手写下的“景”, 可是她手腕悬停许久,还是没有涂改掉。
唯有这个可能,即使她再不愿相信。
回想第一次时戟的靠近, 他将她按在桌沿, 灼烫的鼻息沾染她颊边,叫她清晰可闻自己的心跳声。
后来呢?
她想依靠调香, 躲过时戟对她的绮念,或许,一切就是在那时候发生变化的。
可是不对,兰以云放下笔,清澈的眼中倒映出“景”字, 如今景王爷把她拘在府邸, 若他真的至关重要,为何她还越不过这道槛?
为何?
兰以云突然想到什么,深深皱起眉。
要说太过聪敏,也有坏处,因为刚提出疑问, 她脑海里就找到一个合理, 并且也能说服她自己的理由——
这个槛太大, 她当时初初摸到越过槛的灵感, 就是和时戟接触, 时戟将她当做雀儿关在王府,但因为她不愿,他好歹保住体面,没有使上强硬手段。
若想进一步激发灵感,或许,就要进一步接触……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兰以云跌坐在椅子上, 她咬住舌尖,若她没想明白还好,一旦明白,为了香艺,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至少她会尝试。
脑海里撕扯的念头,最终,其中一方完胜。
虽然极为荒唐,可是她在乎的,只有香,如果不能跨过这个瓶颈,那她这辈子的成就,就止步于此,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日,兰以云想了许多。
刚到酉时,天还没黑,她推开房门,唤来婢女:“可要到点灯的时候?”
婢女们如今对兰以云又敬又重,不再是流于表面的恭敬,平日里都是酉时五刻点灯,但兰姑娘这么说,她们不问,而是直接应了:“到了,可点灯。”
待房中烛火亮起,兰以云屏退下人。
她团起今天写的纸,放在烛火下,看它们被火舌舔舐,化作焦灰,直到那一个“景”字,彻底消失。
***
夜渐深,兰以云沐浴完,她捻了点惯常用的桂花香膏,揉在肩膀上,打着旋,诚如她过去的习惯。
抹好香膏,她批好衣服,自屏风后走出去,而时戟正在屋中办公。
自从她发烧那么一回后,时戟不管忙不忙,夜里都会宿在紫宸院,外头看来,兰姑娘曾在失宠边缘复宠,至此盛宠不衰。
可是时戟只是趁她沉浸调香论道,无心管他时,搬进来的。
兰以云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
男人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面如刀削,半身戎马之下,浑身威严,气质华贵,深棕的眼眸只是瞥人一眼,便叫人生出敬畏之意。
这样的男人,放眼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
此时,他披着玄色外袍,手持狼毫笔,疾书之下,一手狂狷字体现于奏折。
她收回目光,打开面前的香炉,往香炉里放一块指甲盖大的香饼,用长匙搅搅,又盖上香炉。
香炉里本燃着无味的安神香,叫她下这点香饼,一股温暖的馨香开始弥漫。
时戟或许不清楚,但作为调香师,兰以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里头,是油桂、丹阳等助/兴的香味。
不是助时戟,是助她自己。
捧着香炉转身,她缓缓走到时戟的桌案旁,将香炉放下。
“嗒”的一声,时戟也搁下笔。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刚刚兰以云的打量根本逃不过他的察觉,他只当她有所求,轻笑一声:“怎么,想要做什么?”
兰以云看着香炉,没看他。
时戟只当她想出府,按捺住疯狂生长的占有谷欠,男人耐心说:“你若想出府,不是不可以,只是,必须由本王跟着。”
可兰以云只是轻轻摇头。
时戟眯起眼。
却看兰以云抬眸,那水灵灵的眸底,有着别样的波光,时戟咽咽喉头,他倾身伸出长手,宽大的手掌盖住她的眼睛,声音暗含警告:
“不要这样看本王。”
他掌心一阵轻痒,是兰以云眨眼时睫毛的拂动,再看她下半张脸露出的樱唇、细长的脖颈、白色中衣……这阵痒意要撬起他积攒着的、压抑着的东西。
时戟阖阖眼,恐怕今夜不能待在这里。
他向来信不过自己控制力,又或者说,兰以云对他的诱感,总是极强。
强让自己冷静,他收回手,却看兰以云忽然抬手,袖子下滑,露出修长的手指和白皙的手腕,她拉住他的手。
时戟猛地一僵。
兰以云拉过那双因常年持剑而布满茧的手,她仔细观察,男人的手比她的大太多了,手掌贴在一起,虽然也是一双好看的手,不过,这么一对比,壮实又厚。
难怪每次他箍着她,都让她无法逃离。
捏着他的手指,兰以云垂眼,放在自己唇边。
时戟瞳仁缩起。
只看暖色烛光下,兰以云拉着他的手,挡住她娇嫩的唇,时戟如何不知,那柔嫩是他经常细尝的触感,却是第一次,她主动献上软唇。
就着这个动作,她微微抬眼,向来灵动的眼中,蓄着不清不楚的雾气,如丝般缠绕,欲语还休。
呼吸渐沉,时戟不太信她的主动,喑哑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兰以云捏着他的手掌,没有反驳。
她默认了。
她就是在引他。
或许不需要引,只要她稍微露出意向,他就像闻到肉香的狼,轻易入局。
时戟猛地将人抱起,放在自己膝上,攫住那两瓣唇,来不及想清为什么,他现在浑身滚烫,怀抱里的些许温凉,让他微微回过神。
他拉扯神智,携着炽热的鼻息,轻啄她的脸颊,在酒窝那处流连:“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兰以云闭眼,手臂环上他的脖子。
这动作于时戟而言,更是惊喜,将人抱起,旋而熄灭烛火,只留床头一盏极暗的小灯。
……
时戟有使不完的劲,直到深夜,实在怜她,鸣金收兵。
这一夜,直到时戟半拢着衣服,开门叫人抬热水,紫辰院的下人们才恍然大悟发生了什么。
婢女们候在门外,其中一个偷偷抬起眼,便从景王爷半开的门内,窥得拔步床上,一只细白的手无力地垂着。
上面布满本不该有的痕迹。
洗漱完,只当兰以云累极,时戟轻抚她的鬓角,揣着数不尽的满足与不满足,他沉沉入眠。
第二日,时戟惯常卯时起来,即使昨晚闹得晚些,他还是渐渐醒神,尤其是在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嗒、嗒、嗒”之后。
他一摸身边,冰冰凉的,没有软香,时戟猛地睁眼,唯恐昨夜大梦一场空欢喜,他打挺起身,掀开窗幔,便看不远处,兰以云跽坐于地,周身放着香料。
时戟听到的声音,就是她捣香的柔和节奏。
清晨的光熹微,透过菱窗洒落在她周身,她周身泛着一层淡淡的光,仿佛要羽化为仙。
她似乎起得很随意,中衣半遮,红色带子里衣从她脖颈环绕而过,乌黑的长发全数落在她肩后,沿着曼妙身姿,蜿蜒直下,随着捣香的动作,发尾轻动,她将头发别在耳后,露出的耳垂直到脖颈的线条,修长如软玉。
捣香完,她端起小碗,微微仰起头,放在鼻下细闻。
歇在圆润肩头的黑发随着细小的幅度,倏地滑下。
盯着她,时戟目光晦暗。
他扯件衣服披上,走到她身后揽着她,下颌搁在她肩膀上,他声音沙哑:“不多睡会儿,这么早起?”
兰以云嘴角微微一提,她放下正在嗅的香粉,将桌上另一盅香揭开。
顿时,此香是遍山云雾皆收尽,山间第一缕清风,直沁心怀,明明处于内宅,时戟却有种此身不拘束,浑然天成的畅快感。
他惊喜,问兰以云:“这是你刚调出来的,着实好。”
兰以云弯了弯嘴角,她眼眸含笑,唇畔漾出两个酒窝:“这味香还没调完。”
时戟看得有些呆滞。
他本来要问,为何她突然转变心意,为何她愿意主动亲近他……可是种种疑虑,都被这样的笑意打消。
时戟想,如今总比以前好,不管她要什么,反正他都能给,不必在意这些事。
他终于抱得美人归。
这一日的早朝,时戟脸色缓和,便是知道有些蠢货犯错,他从宽处理,直叫朝臣惊疑,谅谁也猜不到,这位阎罗王爷,脑海里一直是柔和的女子。
得到了再回味,时戟发现,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至今,是解不开的缘,怎么回味都不够。
一下朝,他踏出宫门,急匆匆坐上轿子,回王府。
他有些焦躁,为什么王府不能离皇宫再近一点。
想把她揣在袖子里,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有她的陪伴,冲动充盈心房,他想转移注意,掀开帘子瞧外头,看到白记糕点,突然喊:
“停下。”
他坐在轿上,等仆从去白记买桂花糕。
路上有寻常夫妻相伴,他们走到白记,也要了糕点,两人不黏黏腻腻,只是妻子要接过糕点时,夫君怕她累着,会快她一步,拿过她手上的糕点。
见左右无人留意,他们悄悄牵手,相携朝远处走去。
时戟不禁想,这就是寻常恩爱。
他和兰以云之间,从他闻香起意,再到步步紧逼,以至想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险些酿成大错,如今一切步入正道,她放下心结,只要好好经营,他们也会像寻常夫妻,携手共度,与子偕老。
时戟宛若变成情窦初开的毛小子,光是想到兰以云,便忍不住提唇。
这时候,他又庆幸自己不曾真用强迫的手段,否则,叫她恨了他,两人怎么可能温和相处?
他纵可以践踏戎狄,严律朝臣,将景字威慑传扬后世,但心里最柔软的田地,只有兰以云才见得到、触得及。
他愿将半生不曾付出的柔情,全数给她。
时戟遐想若有了小世子,或者小郡主,紫宸院是不是需要扩建?
所幸轿子终于停在王府门口,打断时戟过度扩散的思绪。
命人去书房拿来他放在抽屉的盒子,时戟疾步走到紫宸院,可不巧,兰以云在香坊,不若以前窗户大开,这回整个香坊都是紧闭的。
他在香坊外的亭子内坐下,片刻过后,兰以云还没从香坊出来,下人已经把盒子拿来。
时戟打开盒子,看到他先前写的请封王妃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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