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 有些讶异:“皇上在说什么?”
她对他做什么了?不是一直尽职尽责,扮演贤后照顾他吗?
“你敢做还不敢认?!”
洛玄墨阴沉着一张俊脸,盯着她的目光充满憎恨, 还带着浓浓的蔑视:“枉有一肚子鬼蜮心机, 结果做了事情却不敢认,不过是个鬼祟小人!”
韶音眉头拧起来, 声音淡淡,有些不悦:“如果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脸色顿时变了, 恼怒地要说什么, 韶音打断了他:“皇上究竟来做什么?”
洛玄墨忍了忍, 没有跟她计较方才的冒犯之罪, 阴沉着脸问道:“朕……”
这话实在难以启齿,负在身后的双手攥了攥,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一年来,后宫中不曾有过任何好消息, 可是你做的手脚?!”
韶音眨了眨眼睛, 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怀疑自己不能生了, 是她做的手脚?
这可真是冤枉她了。
并不是她呢。
“皇上这话,究竟是疑心我对你做了手脚,还是疑心我对后宫妃嫔做了手脚?”知道他的来意, 她重新恢复了闲适姿态,眉梢甚至挂起笑意。
洛玄墨登时一噎。
他怎么能承认自己不能生?她怎么这么毒!
“是朕在问你!”他没被她带着跑, 怒喝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韶音挑了挑眉,看都不看他,坐在软席上, 自己跟自己下棋。
其实本来是她跟灰灰下棋,但灰灰从星网上加载了万套棋谱,将她杀得落花流水,韶音就不跟它玩了,自己跟自己下。
“我什么也没做。”她头也不抬,声音轻慢。
“那我怎么会——”话音陡然刹住,硬生生改为,“那后宫中为何始终没有好消息?!”
韶音轻笑一声:“皇上去问太医,问我做什么?难道我要连医术也懂,才配做皇后?”
不动声色,又嘲笑他一通。
洛玄墨气得不行,但不论他如何质问,韶音总是一句话。
“我没做,不是我,与我无关。”
是灰灰干的,又不是她。
洛玄墨得不到答案,怫然离去。
他不愿意相信事情跟她无关。倘若没有新的皇子诞生,对她大有裨益,她极有动机。
但她又不是做了不敢认的性子。如之前,她在朝政上与他对着干,就不曾遮掩。
不论怎么说,洛玄墨把这件事放心上了。
他今年才二十八岁,风华正茂,还将在位数十年,倘若后宫中再无好消息,叫人怎么看他?
他没办法不放心上。
可恶!他忍不住想,若后宫中只有皇后,他倒可以推说是皇后生不了。但他有三十几名妃嫔,诞生不了皇子或公主,只能是他不行!
“一定是她搞得鬼!”他恨恨地想。
因为他贪恋美色,选取诸多美人,所以她连背锅都不肯了。
而且让他连甩锅之人都找不到。
他这一生从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皇上要见善信大师?”秦王被召进宫,听完洛玄墨的意思,有些讶异:“不知皇上见他做什么?”
善信大师是修行极高的僧人,等闲不问俗务,皇上要见他,却不一定请得到。
秦王虽然跟善信大师有些交情,也不是说请就请得来。
“朕……身体有些不妥。”洛玄墨道,“宫里太医瞧不出来,所以朕想请善信大师前来。”
秦王打量他两眼,着实没看出来他哪里不妥。蓦地,心中一动,想到什么。
“好。”他点点头。
不日,善信大师进宫。
为洛玄墨诊了脉,思忖片刻,缓缓摇头:“贫僧医术浅薄,瞧不出皇上身体有何不妥。”
他的脉象显示,他年轻气盛,强壮健康。纵然有些微弱的气虚,但稍加休息就补足了。是难得一见的健康体魄,比天底下大多数人都要健康。
洛玄墨怔住。
眉头渐渐拧起来。
连善信大师都看不出来,莫非他的身体没问题?
可是,为何后宫之中始终没有好消息?
不应该如此啊?
他没好意思说实话,将善信大师送走了。心中想道,或许他真的没问题,只是巧合罢了。
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些,接下来更加注意施云布雨。
秦王将善信大师送出宫,找机会见了韶音。
“皇上不能生,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他直接问道。
韶音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点点头:“是。”
“你怎么知道的?”秦王很是好奇,连洛玄墨都是才发觉,她为何在嫁给他的第一年就知道了,而且还……还果断利落的跟他借子?
韶音怎么知道的?她当然知道啦!她是当事人之一呀!灰灰下药,是被她怂恿的呢!
“皇叔怎么好奇起来这个?”她不答反问。
秦王沉吟起来。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他就是好奇。
他转而问了另一件事:“你跟皇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不怎么打听,但也看得出来,她和洛玄墨闹得很僵。
朝堂上,她的人几乎摁着他的脑袋打。
在后宫里,据说她也没给他好瞧。
曾经相传的帝后情深,逐渐变成这样,秦王只知道自己的侄子是个虚伪自私、薄情寡恩的东西,却不知道韶音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对不起我,我就给他点颜色瞧瞧。”韶音笑笑,“我总不能叫人欺负却不还手不是?”
她没说什么任务扮演、早就看洛玄墨不顺眼。
只说了洛玄墨对她做的事。
譬如摘星台原是他要推她下去,醒后就对她下毒,一反常态处处给她没脸,有人扎她的巫蛊娃娃他竟然轻轻放过等。
她说得很有技巧,秦王没察觉到不妥,只觉得洛玄墨果然是个狗东西。
他缓缓走近她,高大身躯站在她身前,胸膛宽广而浑厚,似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让人可以放心倚靠,不必担心风霜刀剑。
“你……”他低低开口,然而唇动了动,又渐渐抿住了。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当年她靠近他,成了他唯一的女人,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平静感情。他想对她负责,跟她做一对平凡夫妻。
但,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能。
别说洛玄墨还活着。
就是他死了,韶音也不能跟他做夫妻。
心中一叹。
*
天气越来越热,比往年都要炎热。
洛玄墨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静不下心。
他是皇上,乃真龙之子,理当过人上人的生活,为什么要在热死人的天气里批阅一摞摞奏折?
他吃不了这苦。
大手一挥,下令到别苑避暑。
韶音作为皇后,自当随行,并把希儿也带上了。
洛玄墨不想带她,但他找不出借口,遂不理她了。带上沈雪夕,并良妃、淑妃等人,往避暑别苑行去。
别苑在京城以北,坐马车要四五日的路程。
远是算不上的,而且御林军守护在侧,也没有危险。
直到三日后,行程过半时,忽然从道路两旁的山沟和树林里窜出来一批蒙面人。
“刺客!”
“有刺客!”
“保护皇上!”
希儿原本骑在马上,见势不妙,立刻掉转马头护在韶音的马车旁侧。
“希儿进来!”韶音却掀开帘子道。
希儿摇头,问伴读要了弓箭,小脸绷得紧紧的,连连朝着蒙面人射箭。
但对方人数不少,而且带了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很快将井然有序的队伍冲散了。
韶音担心希儿,登时跃下马车,从一名侍卫手里夺过佩刀。
“哇!这是冲着你来的!”脑中,纵观全局的灰灰惊叫道:“狗男人那里没多少刺客,而且不拼命,只有你这边的刺客疯狂想杀你!”
韶音眼底一沉,愈发打起精神。
御林军不是吃素的,在最初的乱象过后,很快就重整队形,保护皇后和太子。
蒙面人渐渐被斩杀过半,却在这时,一声沉喝自远方传来:“小心!”
声音含着雷霆万钧的怒气,犹如裹挟了千军万马,令人听之不由一颤。
原本朝韶音放冷箭的人,手指一颤,那箭支便偏了方向。本是往韶音射去的,结果偏向了她身旁的希儿!
韶音挥刀便砍!
一手将飞箭从中砍断,另一只手则将希儿牢牢护在身后。
这毫不犹豫的动作,令灰灰有些酸了:“你怎么待他这么好?”
韶音没理会它。
这是她儿子。
何况她本就是为他接的任务。
不远处,秦王骑着一匹神骏黑马奔来,转眼间便至近前,一刀下去,取了那放冷箭之人的人头。
他身后跟着几名亲卫,不多时便将余下的蒙面人在捉拿。没有全都杀死,留了几个活口。
“秦王叔祖!”希儿在母亲身后看到赶来的秦王,眼睛一亮,立刻探出头去叫道。
秦王朝他看过来一眼,没说什么,下马后径直朝蒙面人走去。
“什么人指使你们刺杀皇后?”他沉声问道。
亲卫立刻上前扯掉他们蒙面的面巾。
那是一张张过分苍白的面孔,颊上刻有刺青,是死士的象征。
眼睛里没有情绪波动,犹如没有感情的机器,但却朝韶音的方向喊道:“妖妇!你霍乱朝纲,图谋江山,贼子野心,我们兄弟看不惯!今日我们失手,未能取你性命,他日必当有人替□□道!”
哗!
这话一出,场中顿时哗然。
希儿小脸涨得通红,喝斥一声:“胡说八道!”
但却被无数更加义愤的声音淹没了。
“你满口喷粪!”
“说的什么鬼话!”
“敢污蔑皇后娘娘,我跟你拼了!”
宫女们、太监们,有的抽出簪子砸过去,有的脱掉鞋子扔过去,有的从路边捡石子丢过去,还有的凑过去吐他们一脸唾沫。
“什么烂心烂肺的东西,敢嚼舌我们娘娘!”
“死后必下拔舌地狱!”
御林军们要面子一些,没有做出这等肆意行为,但也满眼怒意,用刀鞘狠狠捣在对方身上,让他们痛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心中,妖妇乃是那些残害忠良、魅惑君王,致使江山混乱、民不聊生的妃嫔的称呼。
可是皇后娘娘乃贤良仁德的人物,他们竟敢拿妖妇来称呼她,罪不可赦!
远处,洛玄墨看着激奋的众人,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
他知道韶音得人心,但没想到她如此得人心。
人都已经被抓住了,他不得不现身,缓缓走至前头。
“多谢秦王叔及时相救。”看向地上被折腾得狼狈不已的刺客们,眼底沉了沉,“收押起来,慢慢审问!”
蒙面人想咬破毒囔自尽,但被秦王的亲卫提前发现,取出了毒囔,将他们捆绑紧了,收押下去。
“秦王叔怎么出现在此?”洛玄墨问道。
秦王深邃的眼神盯住了他,缓缓开口道:“路过。”
事实上他当然不是路过。
他得到消息,有人要刺杀皇后,担心韶音遭难才急急赶来。
晚间,落脚驿站。
提审生擒的蒙面人。
“是什么人指使你们刺杀皇后?!”
对方不说。
问急了,就说看不惯妖妇的所作所为,这大梁乃是洛家江山,不是她韶家可以为所欲为的!
“杀了吧。”韶音不再问了。
显然对方不怕刑罚,也不怕死,再问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妖妇不得好——”几人还想再骂,被秦王快速抽刀斩落了头颅,后面的话也就没说出口。
鲜血迸溅了一地。
几颗狰狞的头颅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
洛玄墨紧紧攥着拳,目光不明地看了秦王一眼。神色快速变幻,他很快收拾好表情,对秦王感谢道:“多谢秦王叔出手。”
“嗯。”秦王应了一声,甩落血珠,将长刀入鞘。
一地分离的尸首,他面色不改。
洛玄墨却有些受不住,很快离去了。
秦王忽然抬头,看向他离去的背影,然后转向韶音:“你有什么想法?”
“秦王叔指的是?”韶音客气地问。
秦王抿了抿唇,视线在地上一扫,沉声说道:“这些人的来历。”
“呵!”韶音轻嘲道,“还能有谁?”
“我便是指这个。”秦王道。
他得到消息,静嫔娘家对皇后不满,密谋行刺。
秦王想着,若洛玄墨一意维护她,这些人便冲撞不到她跟前去。
但他们两人貌合神离,不,现在面上都不和睦了,担心出状况,于是加急赶来。
而这些蒙面人果然杀到韶音跟前,秦王便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也是为什么刚才秦王看都不想看他。
若非他是大梁皇帝,秦王早就杀了他。
然后将韶音娶回家。
“这事不必秦王叔出手。”韶音对他笑笑,“我可以解决。”
又说,“多谢秦王叔赶来相救。”
灰灰一直尖叫着少儿不宜的话,韶音没有理会。但是不免也想,这个男人真不错,至少对她很不错。
像洛玄墨,做一分,说成十分,是个虚情假意的东西。秦王与他相反,他不爱说,做十分也不肯说一分,只要帮到她就好。
他并不图她什么。
猜到她的身份后,一直也没打扰她。
人品很是不错。
“一路劳累,秦王叔早些歇息吧。”
秦王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审问蒙面人时,因为手段较为血腥,因此没有叫希儿前来。
此刻,希儿坐在驿站的后院里,没有让人陪伴,一个人垂首垮肩,很是失落的样子。
天还没黑透,吹来的风仍旧是热的,他白皙的额头上覆着一层汗珠。
他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颤巍巍的,他努力屏住呼吸,不让不争气的泪水掉落。
是父皇。
刺杀的事,跟父皇脱不开干系。
在韶音手把手的教导下,参政三年多的希儿,不至于连这点猫腻都看不出来。
他心里恨父皇,恨他狠毒,又厌恶自己,因为他体内流着那个男人的血。
他难过得不能自已,更是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是别人要杀母后,他一定将对方斩首示众!但动手的人是父皇。
他的父亲要杀他的母亲,他要怎么办?
难道能杀了父亲吗?
他恨父皇的冷血无情,又恨自己的无力。
低头垂泪的样子,被走出来的秦王看到了,不禁一怔。
这个孩子不像他。他小的时候,不论遇到什么事,从来没哭过。
想到他容貌肖似韶音,秦王不由得想,莫非他的性情也像她?
在她小时候,竟是如此柔软单纯吗?
那么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得如此?
洛玄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
“主子,歇息吧。”待天色黑透,吹来的风也渐渐有了几丝凉意,绿容关了窗,侍奉韶音歇息。
韶音点点头,从顺如流地躺下:“你们下去吧。”
“是,主子。”绿意绿容等人都退出去。
屋中只韶音自己,便跟灰灰聊起天来。
它憋了很久了,一直想问她怎么办,只是身边总有人,不好叫她分神,遂忍着没问。
这时没人打扰,它忙问道:“你要怎么收拾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韶音道。
灰灰顿时来了精神:“你要找人刺杀他吗?”
“呵。”韶音轻笑一声。
又在路上行了一日,便抵达了避暑别苑。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皇家庄园,有山有湖,有院落屋舍,有亭阁楼榭。
养了许多观赏的禽类,譬如孔雀、鸳鸯、天鹅等,都被照顾得极好,并不怕人,悠闲地走来走去。
湖风吹来,带着微微的水汽,温度比庄外凉快好几度,令抵达此处的众人心情都变好了。
洛玄墨住进了最气派的院落,韶音没跟他抢,带着绿意绿容等人住进了湖上的屋舍中。希儿亲近她,也跟着住了进来。
秦王已是离去了,只不过离开之前将亲卫留了下来,跟在希儿身边。
如此住了两日,颠簸一路的身体彻底恢复过来,韶音开始四下走动了。
“皇上在何处?”她问道。
宫人便答道:“皇上与柔嫔娘娘在菡萏亭乘凉。”
韶音点点头,没往菡萏亭而去。
她走向菡萏亭相邻的听风阁。
听风阁坐落在假山之上,位置比菡萏亭高一些。坐在里面,可以将下方的景色尽数收入眼底。
坐进听风阁,低头往下方看去,就见洛玄墨揽着沈雪夕,站在亭下,面向湖水,时而抵首而笑,不知说些什么。
韶音对他们说什么,完全不感兴趣。
手向后一伸:“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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