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监总管提着饭盒上前,没问他要在哪里用,皇上连尸体都搂着不放了,那么在床上吃饭又有什么奇怪?
他拎着饭盒走近,打开饭盒,往外端盘子。
“好了。”裴九凤只端出一碗米饭,“余下的拿出去。”
他只吃一碗米饭就够了。
这已经很奢侈了。
大春生前连一碗白米饭都没吃过。
“皇上……”太监总管无比讶异。
“出去!”裴九凤喝道。
太监总管不敢地多嘴,将食盒收起,提在手里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皇上不杀人就好。
别的有什么?
外头,太监和侍卫们狼吞虎咽,却不敢发出声音。
屋里,裴九凤干扒着米饭。
一边吃,眼泪一边落进碗里。
吃过饭,裴九凤将一粒不剩的碗丢到一旁,继续抱起王大春的尸体,默默落泪。
“我错了,”他几不可闻地说,“你怎么对我都可以,让她活过来?”
这一幕,看得灰灰都不忍了。
它一向心软,此刻不禁向韶音求情:“够了,别再继续了。”
给他一个痛快!
太惨了!
“王大春已经死了。”身在京城的韶音,此刻面前摆了一沓纸张,全是她根据灰灰口述,写下的各方势力及纠葛,她仍在书写着,“这不是我想停就能停的。”
王大春不可能复活。
裴九凤注定要失去瑰宝。
就如同在他的残暴统治下,失去亲人的百姓们。
他们的亲人不能复活,那裴九凤就不可能拥有这般幸运与偏爱。
灰灰哼唧了几声,不说话了。
裴九凤在青县待了三天。
这三天,他的世界是昏暗的、崩塌的,心里绝望又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也不想励精图治,好好治理这江山——大春都死了,他将这江山治理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但是太监总管说得对,她值得一个体面的葬礼。
至于葬于何处,那就皇陵。
决定之后,他将王大根的尸体一并收殓了。
这是她弟弟,她生前疼爱的弟弟,她一定想他死后能体面下葬。
一行人来得匆忙,走得缓慢。
等到入京,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裴九凤离京半月,对朝堂的影响并不很大。
他本来就不怎么理会政事。
至于回来后,要将一对姐弟葬在皇陵……想死的尽管劝谏!
脖子硬的坟头草都一人高了,剩下的都打算留着这颗项上人头,掉在值得的地方。
宗室倒是有意见,但是裴九凤完全不在意!
他还觉得列祖列宗们不配跟大春葬在一处呢!
葬下王大春姐弟后,裴九凤沉寂下来。
一整个冬天,没有任何事情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不理会朝政,只是叫停了征兵之事,其余的全不理会,让大臣们自己做主。
这个冬天又下了两场雪,最冷的时候,裴九凤也不让点炭盆,只盖一条锦被,任由寒冷加身。
除此之外,他一天只吃两顿饭,只吃白饭、喝点粥,任何美味佳肴都不碰,并且抛弃锦衣华服
,只穿穷苦百姓穿的麻布衣裳和鞋袜。
如果不是众人力劝,说实在有失体统,他甚至要穿草鞋。
“皇上究竟怎么了?”
所有人都好奇不已。
还有人打听王大春姐弟,但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他们跟裴九凤有什么关系。
有传言说裴九凤曾抱着王大春的尸体,哭得悲痛欲绝,但是多数人都不信。
他们猜皇上可能中邪了,因为他之前请高人、仙师进宫驱邪过。
但是,如果裴九凤是中邪了,那说明之前请的高人、仙师都是骗子。但那几位高人、仙师极有名望,因此也说不通。
不知不觉,冬天过去了。
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万物复苏,草木抽芽,渐渐焕发出生机。可是裴九凤的心仍然一片死寂,失落在去年冬季,那个阴云压顶的日子。
“你该振作起来了。”这一日,裴九凤坐在高处,独自一人发呆,就听到耳边有人说道。
伺候的人都被他撵得远远的。
所以,是谁在说话?
他眼珠动了动,又沉寂下来。
振作起来?有什么意义?
“你不想再见到王大春了吗?”那个声音又说道。
这一回,裴九凤的神情鲜活了两分:“哦?”
他勾起嘴角,神情讥讽:“她不是死了吗?”
“她死在去年七月十九。”那声音道。
裴九凤愣了一下:“她不是死在腊月吗?”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河水结冰的腊月。
“不是。”那声音解释道,“她和王大根早就死了,故而我才能借她姐弟二人的身份,牵你入梦。”
裴九凤愣愣的,脑筋几乎僵住:“所以,根本没有王大春?我做的梦,都是假的?!”
没有人疼他?!
那些全都是假的?!
根本没有人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地照顾他?也没有人让他别怕,在夜里吃她的尸体?!
“你骗我!!”他眼珠渐渐红了,神情逐渐癫狂,“你居然骗我!你骗了我!!”
“你还想见到王大春吗?”那声音不慌不忙,继续说道:“我能让已经死了的人跟你一起生活,就能让她再见你一面。”
裴九凤冲天的怒气瞬间冻住,想起一件事——如果是假的,根本没有王大春,一切都是做梦,为何他的心腹可以送银子给他们?
“是真的?”他轻声问,因为希冀太脆弱,他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你能让她活过来,是不是?”
韶音将答案告知了灰灰,让灰灰转述给他:“我能让她见你一面,在你励精图治,还江山繁盛之日。”
裴九凤抿住唇。
说到底,还是想让做明君。
“你不会骗我?”半晌,他问。
他不介意做明君。
但他不能接受被欺骗,到时见不着王大春。
“不骗你。”声音说道。
裴九凤胸口漫上熟悉的痛意,他没有再问下去,甚至也没有要求先见到王大春。
不能见。
不见,便是希望。
他要靠着这丝希望,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年。
“好。”他应道。
陈国天子一改颓废,开始插手朝政。
不是从前那样故意捣乱,而是严厉到近乎严苛的还朝堂一片清明。
励精图治,心系民生。
自然有阻力,但是都被他铲除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韶音履行她的诺言,忠心辅佐他。
转眼间,一年半过去。
剧情即将开始。
“嗷嗷嗷!”灰灰很早就在兴奋了,“剧情要开始啦!女主要进宫啦!好看的爱情戏码要来了!”
它本来很恶心这个剧本的爱情戏码,因为暴君实在令人作呕。
但是现在他改好了呀!
改好的暴君,就不是暴君了,是个伤心失意的人。
女主到来后,一定会甜他、暖他,将他从失意中拉出来,为他带来明媚灿烂的人生!
韶音但笑不语。
很快,到了剧情中裴九凤选秀的时机。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灰灰渐渐不安起来:“他怎么不选秀了?!”
韶音便道:“可能暂时无心情爱?”
事实是,完全可以去掉“可能”两个字。
嗯,“暂时”两个字也可以去掉。
裴九凤完全无心情爱。
他废寝忘食,整治朝政,吃着最粗糙的食物,穿着最简陋的衣物,日夜不眠,更将臣子们使唤得团团转。
他要早日恢复山河繁盛。
他余生的指望就是见到王大春,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灰灰听了她的回答,有些不安:“那他可要快点,音音,你记得催催他,过几年女主嫁人了怎么办?我们的任务可就要失败了。”
“嗯。”韶音随口敷衍道。
一年过去。
又一年过去。
后宫中始终没有增添美人,臣子们不敢送,也不敢问。
问什么?想死啊?
虽然裴九凤现在不杀人了,但他曾经多么残暴,谁不记得?
他残暴了几年,杀人无数,即便现在脾气好多了,可是众人仍然心存畏惧。
何况,哪怕他不杀人了,可他在朝堂上的手段,也很叫人害怕。
能不招惹他,还是别招惹他。
女主算是等得够久的了。
她一直守到二十岁,终于跟男配在一起了。
剧本中,她对男配只有兄妹之情。可是两人毕竟不是亲兄妹,在男配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下,她意识到他是个异性,而且英俊、可靠、疼人,是好夫君人选。
二十岁算是老姑娘了,她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又觉得男配实在很好,便跟男配成婚了。
“音音!他们成亲了!”灰灰尖声叫道。
韶音道:“急什么?”
成亲了还能和离呢。
男主不选秀,她说再等等。
女主跟男配生出
情愫,她说不着急,两人不一定能成。
现在两人要成婚了,她便说不到最后无法揭晓。
灰灰想着前两个世界,她虽然爱搞事,但搞到最后男女主还是在一起的,便按捺下担忧。
像第一个世界,狗皇上在宠女主后还宠幸其他妃嫔,不也HE了吗?
而第二个世界,女主跟男配是初恋,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后来分手了还给男主戴绿帽,也HE了呀!
这个世界,女主嫁男配,也不一定就崩了!
它对韶音有信心。
这是前面两个世界的结局带给它的。
年复一年。
在裴九凤三十五岁这年,他油尽灯枯。
这个年岁,其实正值风华,但裴九凤吃得简朴、日常以无数公务压身,废寝忘食,对身体的耗损极厉害。
加之他心情一直不好,从没笑过,忧情伤身。
他一下子病倒了。
不过数日工夫,便药石无医。
宫里上下都吓着了!
都不明白,皇上为何忽然病重?!
“我做到了。”裴九凤撵走御医和伺候的宫人们,只自己躺在床上,对着空气喃喃,“你答应我的,可以兑现了。”
他用了十七年时间,将陈国治理得生机勃勃,乃开国以来最繁荣的景象。
他这么急,就是为了早点见到王大春。
他早就不想活了,不过是撑着一口气,赎曾经犯下的那些罪过。
话音落下,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他心中一喜,吃力地转过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入目,是他的丞相。
即便她辅佐他治理天下,居功甚伟,但这时他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出去!”
来人正是韶音。
“你不想见我吗?”韶音浅笑着走近,叫出一个名字:“大根。”
裴九凤浑身一震!
双目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他眼睛越睁越大,震惊与怀疑交替闪烁,“丞相,你在说什么?你此来所为何事?”
韶音见他不信,轻轻挑眉,缓缓走近,在床边坐下。
“不是你要见我吗?”她说,“你让我兑现诺言。”
裴九凤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哪怕病重,临近油尽灯枯,可是犹如回光返照般,他噌的一下就坐起来了,双目迸出火光,狠狠钳住她的肩头:“是你?!那妖人是你?!始终是你?!”
“是我。”韶音点点头,“从始至终都是我。”
顿了顿,“王大春也是我。”
裴九凤眼里迸出吃人的恨意,钳住她肩头的手改为掐向她的脖子:“你敢耍孤?!”
“没有耍你。”韶音往后一仰,并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松松制住他,“你不想跟我聊聊吗?”
裴九凤恨恨地看着她:“你这妖人!孤要砍了你!”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
泪水扑簌簌落下。
整个人犹如失去了支撑一般,轰然倒下。
他的信念,支撑他这么多年活下来的信念,如砂石般粉碎坍塌。
如果说刚才是回光返照,那么现在就是万念俱灰。
“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他忽然大笑道,“孤就是个傻子!傻子!”
他笑得疯狂,很快剧烈地咳了起来,几乎撕心裂肺:“好,好!是孤活该!孤活该!”
“孤罪有应得!”
“孤罪有呜呜呜……”
他笑不出来了,泪水如决堤一般,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他不愿在仇人面前失态,背过身去,将脸埋进被褥中,攥着被褥,呜呜痛哭。
他以为至少有人爱过他。
他是为了王大春才做一个明君。
原来都是假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爱他。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活了三十五年,犯下过无尽罪孽,也立下过不世功勋。
他功过相抵。
他孤单单一个人来,也将孤单单一个人去。
三十五年,他什么都没得到过。
白白来世上走一遭。
那么难过。
心口那么疼。
他不想再顾及什么面子了,反正他在妖人面前犹如透明一般,在生命的尽头,索性放声大哭!
在他沉浸在悲伤中,难过得大哭时,没注意身后传来动静。
韶音躺了下来,从背后拥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身躯一僵,哭声顿住。
“你做什么?!”他冷声喝道,“滚开!放开孤!”
“大根,”韶音轻声叫他,“有人爱你,那不是骗局,你将要死了,我不会骗你。”
裴九凤愣住。
那句“你将要死了,我不会骗你”,令他心头微动。
一股微弱的希冀升起。
“是吗?”他问。
韶音应道:“是。大春爱你,爱你是王大根时,也爱你是阿凤时。”
裴九凤彻底僵住。
“你,你说什么?”
韶音从后面紧紧拥住他,声音低而轻地说:“你很好,你很聪明,很勤勉,你将陈国治理得很好,大春原谅你,并且为你感到骄傲。”
裴九凤顿了顿,随即又呜呜地哭起来。
三十五岁的男人,哭起来像孩子一样。
“你再说一遍。”他哭着道。
韶音抱着他,伸出一只手,用袖子为他擦眼泪:“你很好,值得被爱。陈国百姓都爱你,每个吃饱饭的人都爱你。”
他曾经暴虐,弄得民不聊生。
但后来他励精图治,百姓们生活变好,吃得饱、穿得暖,不逢年过节也能裁新衣。
这是他的功绩。
裴九凤怔了怔,却是摇了摇头,低声说:“不会的,死去的人不会回来,我不值得被爱。”
韶音没说话。
只是叹息一声。
裴九凤便知道,这是事
实。
他没有再哭,也没有再说话。
良久,他覆上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不惜十指相扣:“你是爱我的,是不是?”
“是。”韶音回答。
他没有再说话。
渐渐的,扣住她手指的力道渐消。
属于他的呼吸渐渐停止。
“呜呜呜……”灰灰直哭,“太惨了,他真的太惨了。”
它怎么都没想到,韶音会这么虐他。
太虐了,它完全受不住。
“嗯。”韶音没多说什么,缓缓起身,打理好衣袍,边往外走边道:“皇上驾崩了!”
皇宫顿时陷入悲痛。
消息传出皇宫,整座京城的气氛都低落下来。
待消息渐渐传开,涌去各州郡,难过的人更多了。
纵然裴九凤曾经作孽,但是后来的陈国盛世也是他打下来的。
念他好的人也有很多。
裴九凤没有子嗣,所选的继承人是从宗室挑选的。
他在两年前就察觉到身体状况,提前挑选了继承人,带在身边教导。
并在病倒后,将继承人叫到床前,说道:“守住这盛世!若你敢胡来,孤从地下爬出来也不饶你!”
那孩子吓得脸都白了,连连道:“儿臣不敢!”
葬礼过后,便是新皇登基。
韶音身为丞相,开始辅佐新的帝王。
耳边是灰灰一遍遍的慌张尖叫:“男主死了!死了!感情线怎么办?!”
它在裴九凤刚死的时候,难过得呜呜直哭。过后,才回过神来——男主死了,这个世界岂不是崩了?!
任务肯定是失败了!
韶音由着它崩溃了些时日,才道:“是啊,失败了。”
她就没打算做成任务。
其一,她认为女主不堪为一国之母。
她根本不敢劝帝王仁政,只知道心疼他。后来男配造反,裴九凤和她被杀到跟前,经此大变,才开始劝他改头换面。
如果说她爱惜自己的性命,这不能算她的过错,只能算人之常情,那么她至少不配做一国之母,享万民供奉与跪拜。
其二,裴九凤已经从王大春那里得到了爱,他需要的爱不多,有一个人爱他就够了,他的心里装不下第二个人,所以从王大春死的那一刻起,他和女主之间就不可能了。
“那怎么办?!”灰灰急得大叫,又慌又无措,“怎么办啊?!任务失败了,要被惩罚的!”
韶音便道:“那就扣绩点呗,你前面两个世界不是攒了不少绩点吗?”
“???”灰灰简直要疯了,“你说的是人话吗?!”
那不是它辛辛苦苦攒的吗?
天天担惊受怕的,它容易吗?!
韶音也不恼,还好声好气道:“那我给你一个建议哦,趁主脑还没开始扣,你赶紧花完。这样等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主脑开始判定时,扣的就是负数,不是你辛辛苦苦赚的绩点了。”
灰灰被她一提醒,立刻顾不得吵架了,忙打开星际商城,买买买。
甚至无师自通,花完绩点后贷款买买买。
一直贷出一串刺目的红色负值,再也贷不出一个绩点,才罢了手。
它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看在我欠这么多绩点的份上,不会回收报废我?”
韶音轻笑一声:“享受最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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