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陛下大概是希望太子殿下返璞归真,知雄而守雌,从而达到天下大治。”白沉柯一听便知官家是何意。
“守雌……那不是任人欺凌了嘛?”周乾皱眉有些不解。
“‘知雄’不是仗势欺人,而是知己知彼;‘守雌’不是任人宰割与世无争,而是藏其锋芒,内敛守柔。”白沉柯从石凳上站起来,淡声解释道。
周乾托着下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试探道,“沉柯你一定要参加科考吗?朝中通议大夫的位置前些日子空出来了,不若……”
“不必了,多谢殿下好意。”白沉柯婉言拒绝。
“我知道你想试一试,没有血脉相连的靠山,凭自己能行至哪一步。”周乾苦口婆心地劝解,“只是我看中的是你的才能,而不是你身后的忠义侯府,如此你依旧不愿吗?”
“未时要到了,”白沉柯似未听见他所言之话,看了看湖面上粼粼的日光,慢条斯理地回身冲周乾拱了拱手,“在下先行告退。”
“……”周乾随手将折扇放在桌上,看着他的背影不甘心地喃喃道,“真是颗顽石。”
***
空青苑中阒若无人,白沉柯推开卧房的门,屋中陈列还同早上出去前是一样,连她随手放置在椅背上的外衫都不曾收起,看来是还未归家。
白沉柯左手中握了一颗鸡蛋,他缓步走到书案前,拿了毛笔,凝神沉思了一番,遂在鸡蛋上一笔一划仔细地绘了起来。
小半柱香后,苑门传来声响。
“真是快闷死我了。”白沂柠拿下头顶的帏帽递给白芍,扇了扇发红的脸蛋。
“我给姐儿拿盆水洗脸。”白芍笑着接过帏帽,小心撩起上面的面纱,朝偏厅走去。
白沂柠进了内苑先是看了一眼牡丹坛边上的窗牖,放轻了脚步。
不知白沉柯是否回来了没,她刚把耳朵贴在门扇上,里面的人就拉开了。
“舍得回来了?”
白沂柠被他抓包,红着脸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我怕吵到哥儿,正想进屋来着。”
“进来。”白沉柯今日心情尚可,拉了门侧过身让出一条过道。
“咦?这是什么。”白沂柠余光瞥见书案上有一个鸡蛋,这本没有什么,但这鸡蛋上头却画了一幅画。
“你倒是眼尖。”白沉柯弹了下她的额头。
白沂柠吃痛地揉了揉,伸长手臂小心地捏着鸡蛋的上下两端细看,上面的墨迹还未干,看得出是新画的。
“哥儿不是一向不喜学那文人墨客在寒食节画卵吗?怎的今岁自己动起手了?”白沂柠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不是喜欢么?去岁为了那么一颗,画得丑不说,还打翻了我的砚台。”白沉柯回到书案前,整理笔墨。
“还说呢,去岁的那颗最后是哥儿给我摔碎的。”白沂柠不服气地反驳道。
白沉柯手中一顿,“那我怎知会有人用生的鸡蛋画卵,一嗑便破了。”
白沂柠心中暗翻白眼,不想同他继续争辩,换了个话题道,“这上面的小娘子仿佛有些面熟。”她来回细看,皱眉苦思,却想不起来。
这上面画着一位纤瘦少女,七八岁的模样,站在瓢泼大雨中,敛眉垂目,任雨水淋湿她的衣裳也不去避一避,细看下她的双手紧拧在一起,仿佛在紧张着什么。
“这是我吗?”火光电石间,白沂柠想起了什么,她错愕地抬头,脑中闪过刚入府时那个雨天,她也是如此局促地站在厅外的假山前,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白沉柯不答,嘴角微挑。
忆及那日的暴雨,白沂柠有个疑问憋在心中甚久,“当时,你为何……”如此生气。
她还是不敢说最后那几个字。
白沉柯眼中的笑意淡了下来。
白沂柠忽然有些后悔问他这个问题,忙补救道,“我随口问的,哥儿不必回答我。”
“你同旁人不同,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白沂柠看着他的认真清冷的眸光,心中微微一颤。
白沉柯站起身,推开墙上的窗牖,鸟啼声落了进来。他望着苑中的海棠树,轻声道,“我母亲,算是因我而去。”
他声音轻得像一片轻尘,揉碎在春光里,风一吹,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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