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杏闷闷地说完,抿着嘴低头,把脸埋在段荣春的被子边上。
再过片刻抬起脸来,那被子上多了一小片深色。
她一张莹白的小脸上挂着几道湿漉漉的水迹,杏眼一眨一眨得,睫毛上更是挂了一颗泪珠子,将落不落的样子。
双杏磕磕绊绊地再开口:
“这都进腊月,要过年了。你快、快醒。”
段荣春趁这个小宫女俯身时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她着一套干净体面的淡蓝色宫裙,发髻因刚才帮他擦身子乱了两分,但狼狈中带着点可怜可爱。
看着也不机灵的人,竟还能当上大宫女。也不知是哪个宫的。
从她说的话里,他至少知道了这已经是腊月。离他被降罪的那天已过了小半个月。
至于过年……他记不清有几年没有认认真真地同其他宫人过年了,也向来不能理解宫中下人们自打腊月起就暗流涌动的兴奋。
他从未期待过年。要知道越逢年过节时,主子身边的事就越多,他忙得很,哪里有空想别的有的没的。
段荣春腹诽着。刚醒来的脑子如同锈住了一般,他不愿思考其他什么东西,就干脆围绕这个小宫女想来想去。
双杏又低下小脸,这次却没看准棉被,而是将手褪了出来,改换脸。
——埋进段荣春的一只手掌里。
她流眼泪的时候即使身边无人,也是无声无息的。可以称得上最引人心疼的哭法,十余年来鲜有敌手。儿时母亲父亲一看到她如此作态就只顾得上哄她,连她犯过什么错都一笔勾销。
也不知是何等冷血无情之人,才能让一个姑娘如此哭泣。
听掌中传来的几不可闻的啜泣声,段荣春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在宫里浮沉十几载,从小太监熬起,给失势的贵人递过白绫,为窥探秘辛的宫女灌过鸩酒,也下令打断过其他太监的骨头,却从来没有人敢握住他的手,将脸埋进去涩涩地哭。
听着有一下没一下的乖巧的吸鼻子声音,他竟然不觉得恶心。
小宫女如三月桃花瓣般年轻的脸颊无疑是柔软的,和他的手的触感形成极强烈的反差。
段荣春虽然做到宦人之首,但他也是从粗使太监起来的。早些年每日做工,可惜了他手型清秀肤色白皙,掌中的茧子却又硬又深,但他也没有去掉它们的打算。
现在,那张娇嫩的脸未隔寸缕地触及他的掌心,泪水一粒粒滚进他手里。
那眼泪好像有温度,从她身上渡到他身上。
有些灼热。
他的手不适应地抖了下,这次不仅仅是尾指了。他能感觉自己的后背到掌心都紧张地绷紧。
但双杏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她哭了一通,脑子里却混着各种奇怪的想法:她一边想,还好段公公没醒过来,不然也太丢脸了;一边又想着真不该错怪小德子,他竟能在她缺了蜡烛时想着送蜡烛;还想着娘娘、安兰、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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