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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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荣春踏入里殿, 有点惊诧竟连个通报的人也没有,可他面上丝毫没有什么波动、更别提胆怯了。

而里殿的陈皇后在双杏出门后就从痛苦中勉强把自己拔|出来, ——她已经从地上起身并简单收拾着妆容,不知道多少年她都没有亲自动手了,整理衣服和头发时有些生疏, 所以还是带了分狼狈。

而太子也停止了抽噎,就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母后。在他小小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荣春进来时,陈皇后还对着铜镜怔怔地望。铜镜泛出暖黄色的光,朦朦胧胧地回馈给使用者一个大致的轮廓。无论是谁来照, 都能掩盖住许多细小的缺点。

镜子里的她好似还是那个体面的样子, 从儿时起,她待下人和善,做事情也妥帖, 家世高贵、兰形玉曜, 怎么也挑不出个错来。

然后在一众贵女没有硝烟的角逐中, 她幸运地成了最后的赢家。

先是太子妃,再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不知道多少人要说她路走得好顺。她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入主中宫那日,竟然成了她人生通途的最后一瞬。

从此以后,她无法避免地终年沉湎于悲哀, 失去了过去所有的让她骄傲的东西。

看着铜镜中多出来的人影, 她一下子瞪大眼睛。

段荣春刚踏入内殿就停下,现在他正站在内殿门口,躬下腰, 没再往里走一步。

回首后,陈皇后面目复杂地辨别了对面看似低眉顺目的人很久。即使他也瘦了一大圈,不太好认。但她凭借着过去深刻的印象,还是认出他是她的丈夫身边的另一个她厌恶之人。

心头的愤怒和悲哀还在流淌着,更大的疑惑出现了:他为什么要来?

可她什么也不怕了,她也什么都没有可失去的了。

陈皇后甚至都没心思追问眼前这个男人为何而来,冷声宣他:“进来罢。”

段荣春才徐徐走近。

他站在陈皇后面前越一丈余的地方,抛出一句话:“奴才愿为皇后解忧。”

陈皇后冷笑:“你凭什么解本宫的忧?本宫又能有何忧?”

段荣春没说话,稍微后退了一步,好似在让她看清楚,这中宫已经成了什么样子。而她的“忧”,早就昭然若揭。

陈皇后稍微收起保护自己的尖锐,盯着他问:“那你能帮本宫些什么?”

他道:“奴才……”

……

一番表面云淡风轻的对话后,陈皇后靠上椅背竟然舒了一口气。

方才段荣春垂着眼,没失礼地盯着她的狼狈模样看,像是要为她维护最后一分体面。可他的低眉顺目丝毫没有折损他的气度,至少在陈皇后看来。也因着这个,她对待他也生不出看奴才的轻慢。

也正是因此,她竟然有了丝很久未出现的好奇,好奇这个人求什么。

“你究竟所求何物?”

闻声,段荣春竟抬起眼,一双眼睛和陈皇后的对上,眼睛里认真取代了淡漠,让人心惊肉跳。

陈皇后方才在说话时一直看着眼前这个好似古井无波的男人,试图从他的面上捕捉任何一丝情绪变化,好能握紧这场交易的筹码。

她之前对他的感受只有陌生和厌恶,她厌恶一切在她丈夫身边阿谀奉承的人,尤其是那些断了根的人,一个赛一个的无情。虽然段荣春平日并没有黄琅蹦跶得欢,但一点也不影响她厌恶他。

她就听见段荣春开口:“并非物事。奴才求的是一人。”

“奴才求在娘娘身边侍奉的双杏姑娘。”

陈皇后从来没把太监当个男人看,她无论是做贵女还是皇后都做得很好,可她的地位注定她没办法把这种人看在眼里,纳入平等的花名册。在她心里,一个太监的人格魅力再大,他所求的也不过区区权力财物。

现在听得段荣春的话,听得一个太监竟然还想着情情爱爱,陈皇后怔然,脑子里浮现出她身边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宫女,一时之间竟然声线颤抖:“是她?”

“奴才所求之人,只是她。”

跨越重重阻隔,我心中所求之人只有她。

陈皇后咬咬牙,她自身和景儿的安危铺在她眼前了,可她没想到天秤另一边却是双杏。她顿了许久,还是道:“你所说之事,本宫……本宫没办法答应你。”

难道她刚护住那个孩子,转眼就要因为别的把她又送出去?那她成了什么!岂不是成了和皇上一样的人。

听到陈皇后语中对双杏的维护和担忧,段荣春难得迟疑,像是斟酌如何令她信服:“娘娘放心,奴才绝对不会强迫双杏姑娘。”竟是他入殿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陈皇后知道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脚下还是深渊,思忖片刻,还是惨然开口:“若是她自愿……”那话好似不断般,尾音就在两个人心头绕着。

两个人都觉得不可能。

但段荣春还是接下了这亏本买卖。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乃至这段谈话结束,段荣春都没有跪下行礼。但陈皇后也没想着喝令他、杀杀他的锐气。

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场谈话的主角不仅仅是一个不得意的主子和一个不得意的奴才,还是一个想保护自己孩子、葆有尊严的女人,和一个摒弃特殊身份的男人。一个男人……一个想在风雨中护一人周全的男人……

陈皇后召来站在一旁的太子,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话。太子虽然不再抽噎,但眼眶中仍旧含着细碎水光,听见母后的话,他抿唇含泪点了点头,对着眼前穿着普通太监服的男人行了一个礼。

段荣春点点头,回他一礼,从此便这么定下了。

*****

正殿里,双杏看着段荣春进了里殿,披着他的斗篷,脑子都还是木的,来不及拦,也来不及通报。她痴痴望着他消失的那个门口,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想起来殿门口还有个常有德,回首望过去,他一半身子探出廊外,从个侧脸都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他若是有不自在,也是应该的。

想到方才段荣春与她的那些本不该有的举动,双杏本来褪去薄红的脸又涌上一层红霞来。

这边双杏羞怯,那边常有德也是真的不自在得很。

他一边懊恼自己的耳朵和脑子,竟然办事不周搞得虚惊一场,又暗自为了师父待双杏的种种举止而心惊。他待师父是又敬又怕,姑且认为眼前这个小宫女一跃成为师父的人,自然也在他心中变得不同,——原来比自己小的、合该平起平坐的人竟然现在比自己大了一辈。他在她面前恨不得遁到地底下。

心中想着,他嘴上却还是乖乖地叫“姑姑”。

双杏招呼小德子进来,莫要冻病了,却看到常有德对她恭恭敬敬、奇怪得很。

这在常有德自己心里就是本职、是孝敬,在双杏看来,就简直是惊悚了。

可还没等她细细追究,段荣春就从内殿走出来。

他脸上表情一向很淡,但是她却好像能读出他眼睛里的释然和轻松。

双杏期期艾艾地去迎他,他也快走了两步,接她。看得常有德在不远处牙酸得很。

段荣春道:“我和你们娘娘说完了话,这便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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