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的梦里,是踏花归来的姬无欢,是携手而去的素秋和狄云,还有一众梅云阁的人。
等到下午醒来,她已经满头大汗。
外面天气暖和了,但还是有凉意,
她拥着薄被,侧过身子来看着阳光透过花格纱窗落在地上,落出一个精致的花纹样来,唇瓣微微掀起。
床头不远处的黄花梨木桌子上放着一只青釉瓷瓶,里头插着三两支的鲜花,娇嫩欲滴,似乎还能嗅到些许的香气。
闻到这些香气,沈卿觉得身体内的力气仿佛又蓄满了,这才叫了人进来更衣。
这段时日一直跟在身边的姑姑名唤明柔,五官端庄大气,行事也格外利落干净,沈卿倒是十分喜欢她。
“夫人们可请进来了?”沈卿笑问道。
明柔看了看梳妆台上一套足有二斤重的凤冠,顿了顿,挑了两支金步摇,浅笑:“到了一会儿,奴婢已经使人迎去偏殿歇息了,夫人们知道您今儿劳累了,都说不必打搅您休息。”
沈卿看她素手轻翻,一个精致的发髻便梳好了,只用了几支轻巧的簪子,让她松了口气。
“娘娘换上常服还是凤袍?”明柔姑姑笑问道。
“常服即可。”沈卿笑罢,外间传来脚步声,老远便也听到安安的声音了,似乎在跟奶娘说着什么,但咿咿呀呀的,奶娘都听不明白。
奶娘笑着将人抱进来,行了礼才道:“太子爷半刻也闲不住,午睡想来便要见您。”
“娘……”安安还是学不会喊‘母后’,沈卿也不急,看着被奶娘放在地上,踮着脚朝自己跑来的小肉团子,轻笑:“安安想母后了?”
“想……”安安嘻嘻笑起来,大大的眼珠子亮得惊人。
沈卿眉梢微扬,作势要将他抱起:“还跟母后去上朝?”
安安不解,但能够母后在一块玩就开心。
沈卿瞧他这傻样,也不多说什么,抱着他一道去见那些夫人们了。
此番来的人不少,除了几个心安理得的老王爷,几位异姓王和国公夫人侯夫人都来了。
诸人只听一声唱喝,忙顾不得说话,连忙起身行礼,而后只听得一道微凉的声音传来:“免礼。”而后,便垂着眼帘看到面前一双精致的红色绣鞋走过,往上,则是微微浮动的大红衣摆。
沈卿在上首坐好,才笑道:“众位夫人,尝尝这茶,是前些日子才从民间寻来的。”
沈卿不直接问目的,反而跟她们绕起了弯子。
这些个夫人们都是人精,谋算人心最是厉害,如今皇后娘娘让喝茶,心里便将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的做了分析。譬如娘娘说,是民间寻来的,娘娘一直都很关心民生,莫不是让她们喝这茶,要暗示些什么?
众人捧起茶喝了一口,顿时,一股极为苦涩的味道便在口腔蔓延开来,有些个忍耐不住的,差点就当场吐了出来,却见沈卿悠悠捧着茶喝了一口,却面不改色。
领头的乃是辅国公府的夫人王氏,年约五十上下,如今一瞧,连忙也松了眉头道:“娘娘心系民间疾苦,实乃百姓之福。”
“唯独本宫心系百姓之苦,百姓哪里有福呢,得要各位大人,各位夫人都关心着才好。譬如这茶,听闻这小小一块儿,寻常百姓便是要喝上大半年的。”沈卿淡淡笑道。
底下的夫人面均是盘算起小九九,方才主动开口的王夫人一瞧,忙笑道:“我家国公爷自然也是记挂着百姓的,此番皇上出征,听闻国库已然空虚,他当即便急的病倒在了床上,还不忘使儿子们去将庄子铺子卖了大半,换了五万了的白银,若是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妇这便使人送去户部,以作军饷。”
底下的夫人们都愣住了,开口就是五万两白银,这国公府还真是大方的紧!
但再瞧他们的皇后娘娘,却一点惊讶也没有,只笑着应了:“多谢国公爷慷慨,如此一来,前方的将士们能够吃饱饭,也能更好替我们护住疆土。”
“哪里当得您一个谢字。”国公夫人笑眯眯的起了身行礼,花五万两银子,在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跟前卖个体面,到时候若是真的清算那户部的严大人,国公府纵然有些牵扯,那也是安全的。
底下的人比国公夫人精明的,自然还有,这不,定国公府的长媳便笑道:“娘娘,这些年定国公府正事没做,没几个小辈经商倒是小有成就,虽然不多,但愿意拿出家底儿的一半,出十万两,帮助救济天下百姓。”
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凉气,十万两!纵然不如她说的真就盖了一半去,但好几年的收成是顶的上的。
沈卿闻言,自然是笑纳了,还不忘道:“定国公府一片赤诚,此时本宫一定会亲自书信给皇上,也好让他知道他的臣子们还是众志成城,一心为我大魏好的。”
底下的夫人们一听,哪里还敢不争先恐后,没有十万两的是三万两五万两也要出,沈卿让明柔姑姑一一记下了。
等到夫人们都送完了礼,才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她们不是来送银子的,是来探口风的啊。今儿严大人就这样被架空晾在家里,还要被张御史和监察御史去清查,过不了几日指定要抄家。京城的势力本就盘根错节,哪家都跟户部尚书有些关系,只是多与少的问题,虽然皇后不会一口气将京里的臣子都给抄了,但少不得要拎几只家底丰厚的出来充国库。
定国公媳妇儿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才道:“娘娘,这次臣妇过来,实在是有一件事儿要跟您请罪。”
“请罪?”沈卿又喝了口茶,捻了块奶糕给一旁乖乖坐着的安安。
定国公媳妇儿立即噗通跪了下来,声泪俱下:“是前些日子,国公府的七公子,才娶了严大人家的长女,但皇后娘娘,国公府的人是领了闲差,跟户部的关系实在不深,这次联姻,也真的只是公子小姐情投意合,所以才成婚的,请娘娘明察。”
沈卿淡淡看了眼她,轻笑。今儿上午才让严大人回去休息,到了下午他们便迫不及待的来撇清关系了,是担心自己不懂政务,就是够胆子定了严大人的罪,还是确实做贼心虚呢?
明柔姑姑低声在她耳旁说了几句:“定国公府的几位老爷领的闲差,都是在户部和吏部的。”
这样一说,沈卿就明白了。户部管钱,吏部管官吏升迁,这两个地方的差事,哪里还有闲差的,怕是他们狼狈为奸,但无欢说过,初登基,这些老臣暂时还不能一把拔起来。
沈卿轻笑,抬手使人将她扶起:“他们成婚,你与本宫禀报作何。而且严大人只是回去休养,只是你说定国公府的热都在领闲差?本宫可是听说定国公当年英武,还曾虽先皇南征北战过,如今哪里能委屈了孙儿们去领闲差,这样,政务之事本宫也不懂,回头便告诉五皇弟,让他派遣几个实差给府里的老爷公子,如何?”
定国公府的登时面色变得奇怪起来,嘴唇嗫嚅好些时候,才道了谢,旁的夫人们均是心里偷笑,但一想到自家的事儿,又开始犯愁。
辅国公府的老夫人精明,脑子一转就猜到了沈卿要打什么主意,又道:“皇后娘娘,思来想去,臣妇觉得如今天下百姓受难,辅国公府也该诚信祈愿天赐福祉,庇佑我大魏苍生,所以打算携子孙们长住普济寺,为百姓祈福。此番上山,吃穿用度也能省下不少,到时候银子一并送到娘娘这儿来。”
沈卿看了看这老夫人,倒真是个会揣度人心的,轻笑:“那本宫就替百姓谢谢您了。”说罢,看着明柔:“去将本宫那柄玉如意拿来送与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知道是猜对了心思,连忙起身谢赏。
诸人瞧着,定国公府家的明面上是得了赏,其实是挨了罚,而辅国公府的老夫人却是实实在在受了赏,得了体面,这说明什么,还不是说明,皇后娘娘既要银子,还要这些大臣们都安分下来,不要再动花花肠子,跟辅国公府的老夫人一样全家都去庙里吃斋念佛是最好的。
得了这样的信息,这些夫人们也是拿不定主意了,均是没说话,能拿主意的,也说要带着儿子孙子回老家祭祖去,一时间屋里的气氛都有些紧张了。
安安不懂她们在做什么,只盯着沈卿是不是喂来的软软的奶糕,一口一个,不用嚼,入口便化了。
沈卿瞧着他乖乖吃了,笑眯眯的又喝了口茶,她的茶是夏娆自己采了院子里的鲜花做的,加了少许的热奶,倒是十分的香甜。
说着说着,外面天色已经快黑了,安安都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知趣儿的自然也都起了身告辞。
这一行里,几乎所有说要带着孙儿老实离开的,都得了赏,这宫里的风往哪儿吹,一下子便了然了。
明柔算了算便是这些夫人们口头说的,抹去零头,足足有八十万两的银子,莫说赈灾,军饷也都够了。
明柔轻笑:“娘娘,这下倒是不用担心国库了。”
沈卿却是让奶娘将安安抱下去了,起了身往院子里走,浅笑:“八十万两很快就花完了,如今大魏到处是灾民,前线战事又未停,蒙古和亲之事未定,大燕还虎视眈眈,小小八十万了哪里够?而且这八十万,我们看着对,对于其中底蕴丰厚的大家族来说,怕只是一两年府里的流水罢了。”
明柔讶异的睁大眼睛,倒是惊讶沈卿居然这么清楚。
不多久,夏娆急急过来了,朝她行礼:“蒙古郡王传来消息,蒙古王对于和亲之事暂时给压下了,但也没拒绝。”
“五王爷怎么说?”沈卿早知道胡和鲁没这么诚心和亲。
“五王爷说不急,只等皇上那边一有动静,胡和鲁很快就会做出决断。”夏娆略有些担心道。
沈卿只是点点头,说到底,这些事还是不能她亲自去办,一是众人见她是女子,如今服气,但做起其他事来,不一定服气,少不得要费力,二来她如今有孕在身,不想累及这个孩子。
“去催催张大人,严家的事尽快查,查仔细些,所有相关的人,都要查出来,并把风声透漏出去。”沈卿道,只要让这些人觉得害怕了,他们才会安分下来。
夏娆领命急急出去了。
明柔扶着她,见天色渐晚,轻声道:“娘娘,外面寒,您小心别着了凉。”
沈卿看着残阳似血,缓缓呼了口气,倒是不急着回去,只是裹紧了些身上的披风:“把晚饭放在灵儿宫里,我同她一道用膳。”
明柔笑着点点头。
夜风吹过,落在人身上轻轻柔柔的,院子里花香不浓,却极好闻,让人心情也跟着好了。
灵儿的眼睛越来约好了,郑洛也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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