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过头,看到一张带笑的桃花眼。
来人的带着神神秘秘的意味,石青色的袍子上绣着翠绿色的竹子,摇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的是美人春睡图。
他朝远去的马车噜了一嘴,“裴大公子,这下相信本公子的话了?”
裴林越的神色恢复惯常的儒雅,朝他做了一个揖,“多谢唐二公子及时相告,裴某感激不尽。”
唐昀收起折扇,不轻不重地敲着左手,不以为意地挑眉,“裴大公子客气了,本公子要你的感激做什么?也是我那表妹命苦,本是皇妃的命,谁知道要去侍候一个太监,哎呀,真是命苦啊!”
他说得轻佻,看不出半点伤心。
裴林越的脸色不好看起来,这位唐二公子,原就是庶出。要不是唐家大公子失踪,谁会正眼瞧他一眼。
曾听说,国公夫人有意聘成二小姐为媳,无奈老太君不愿意委屈外孙女,此事才作罢。
谁知道他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自己被他一说,心急如焚。不顾正在和朋友说话,匆匆往皇宫跑。要不是心神俱震,方寸大乱,怎么会去堵七王府的马车。
“唐二公子消息灵通,裴某佩服。但成二小姐是你们国公府的表小姐,你这般幸灾乐祸,不是君子所为。”
“好心当成驴肝肺,本公子不是念你一片痴情,才好心相告。你哪能不知好歹,还埋怨起本公子来,这世道,莫不是好人做不得。”唐昀摇着头,一脸的悲愤,看起来真像是被人冤枉的样子。
忽而,他轻笑起来,桃花眼里全是兴味,“本公子觉得,刚才七王妃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裴公子既然重情重义,对成表妹旧情不忘,不如求到陛下面前,把表妹赏给你?你要知道,之前你去侯府提亲,他们没有应允。现在你再去,只怕他们巴不得。本公子的祖母在陛下面前颇有脸面,你要是真有此心,本公子少不得替你去磨磨嘴皮子,求她老人家去陛下面前讨个情,不知裴公子意下如何?”
裴林越听到这连讽带刺的一番话,只觉得怒不可遏。他要怎么做,用不着别人来教。傅芳年不行,唐昀也不可以。
“唐二公子,裴某的事情,不劳公子费心,就此告辞。”
唐昀打开扇子,摇了两下,“好说,要是裴公子哪日需要帮忙,本公子乐意效劳。”
裴林越拂着袖子,面色沉沉地离开了。
唐昀在他的身后,桃花眼眨了眨,笑得意味深长。
王府的马车一路未再停,直接驶进了王府,三喜四喜立在外面。被自家主子禁止上马车时,三喜隐约瞄到了一个人影。
此时看到七王爷从马车上下来,并不觉得意外。
元翼先下车,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住。芳年扶着三喜的手下来,就见候在垂花门处的男子。
男子一身墨色的长袍,背着身子立在门前,像是在看门上的枯掉的藤萝。她慢慢地走近,暗思着,此前他总穿白色的袍子。莫不是身上有伤,所以才换了深色的衣服。
她朝他走去,男子缓缓地转身,望着她。
元翼看她过来,抬脚跨过了垂花门。她紧步跟上,随着他一起去了悟禅院。
他的脚步未停,进了屋子,她也跟了进去。仿佛心里有许多的话,急于找人倾诉。而宫中的事情,唯一能倾诉的人,只能是前面的男人。
看他的样子,也是有话要问的。
她一进屋子,门就关上了。
“你在宫里都见过什么人?”最先开口相问的是他。
“王爷…宫里…”她深吸一口气,“我一进宫,就碰上了淑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两位娘娘在场,玉妃没有为难我。后来惠妃提议去御花园中赏花,恰巧国师经过…”
“他看到你了吗?”元翼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关节泛白,一把抓住她的肩,急切地询问。
“看到了,国师只是问宫里怎么来了生人。”她如实道来,肩头被他捏得有些痛。看来不是她一人的感觉,连姓元的都害怕国师。
他的眉眼舒缓下来,示意她接着讲。
“国师走后,陛下命人搭了帐子,欣赏娘娘们跳舞。然后玉妃说被陛下身边的游公公轻薄,陛下不知为何,把玉妃赏给了游公公。接着…召了如嫔在花帐里行乐…”
说到这里,不由得就想起那场景,一阵恶心,偏对着他,脸莫名发起烫来。
他的眼眸乌沉沉的,双手放开她,面无表情地道:“你小官之家出身,没有见过大世面,区区一点小事都把你吓成这样,看样子,病得不轻。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养病,没有本王的命令,哪都不能去!”
声音不算大,但外面的安总管听得清清楚楚,立马明白自己主子的意思,安排下去。
芳年先是一愣,脸上的热气片刻消散得无影无踪,紧接着大怒,姓元的是变相禁她的足。
什么叫她没有见过大世面?那么一个污秽的皇宫,真当谁爱去?要不是嫁给他,她怎么会进宫,不说被国师吓死,就是那场光天化日之下的活春宫,都够她难受半天的。这样的世面,谁爱见谁去。
这男人还要禁她的足,她还不干了。这七王妃,当得有个甚么意思,连个太监都敢肖想的,还不如平头百性。
她好歹活过一世,憋屈的日子受够了,大不了再投一次胎,省得受这窝囊气。当下,她就不管不顾地甩了脸子,转身就要出去。
手还没有碰到门,就被一阵风卷进男人的怀中。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抵在桌子边,男人怀搂着她,身子微倾着。
“这是为你好。”
什么叫为她好?她火大地想着,瞪了他一眼。
他眸子暗了暗,这女子真是越发的大胆了,竟敢瞪他。
两人都忘记了此刻他们的姿势,他把她圈在怀中,她的身子抵住桌子,退无可退。男人清峻的脸和女子艳丽的颜,近在咫尺,彼此气息交合,融在一起。
瞧见他的眼色,她立马冷静下来,开始思量着他的话。他极少说这样的话,她毫不怀疑此话的真假。他既然说称病是好的,说明还有更坏的事情。
“为什么要禁我的足?”
他沉默不语,只有自己知道,他在害怕。怕万一被国师瞧出一丝端倪,那么就算他拼尽全力,都不敢保证能护住她。他见过太多的生死,手上也沾过不少人的鲜血。一想到有一天她会冰冷毫无生机地样子,他就恨不得把她藏得严严的,不让别人看到。
“最近京里不太平。”
“京里?流民进京了?”
前世里,流民一直被拦在京外,根本就进不了城。她想着,觉得不是因为流民,那京里不太平的地方,就只剩宫里了。可有些说不过去,要是陛下再召她进宫,装病有什么用?
“莫非你是做给别人看的?”她想了想,只有这一个可能。
元翼看着她,嘴角动了一下,芳年觉得,他是在笑。许是此前极少笑,笑得极浅,不易察觉。
这女人还不算太笨,他想着。
芳年从他的表情中知道答案,凝眉细思。他要做给谁看?之前看她不顺的眼只有成玉乔,现在成玉乔不过是一个太监对食,暂时动不了她。那个古公公居心不良,算一个,但这事她没办法和他讲,而且她不是宫里的女人,古公公手再长,也伸不到王府来。
她想起晟帝,一个帝王,行事实在是荒唐,要是他…
按理说,成玉乔能说动陛下赐秀女,下圣旨,应是得宠的。怎么可能因为一位公公的,就遭了嫌弃?
成玉乔本是送出了宫的,再次进宫之前,恰好流传着和姓元的相互属意的传言。猛然间,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活了一辈子,自是听说过各种奇闻阴私。莫非,陛下召成玉乔进宫,针对的是姓元的?
把成玉乔赏给一个太监,意在羞辱姓元的。
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这么一想,倒是解释得通。
要真是如此,自己占着七王府正妃的名份,纵使不得宠,保不齐陛下就会朝自己下手。一想到那虚肥白花花的身体,她一阵反胃。要真是落到那个地步,比死强不了多少。还有那国师,总觉得极其危险,万一她哪天不小心冲撞了,怕是会被当场打杀。
这么一想,装病倒是不错的主意。
那宫中真是污秽不堪,她不想踏足第二次。自己宁愿每天面对眼前的男人,纵使他性子阴睛不定,常莫名其妙地发怒,而且还时不时地吸她的血。但长得赏心悦目,总比看到虚肥恶心的晟帝强。
“既然王爷有令,我自应遵守的。只是我有一事想问您,宫里的太监们一直都是那么目中无人的吗?”
元翼的眼神幽暗起来,不由得想到了过去。自他小时候起,宫里的太监就是横行霸道的,那时候他们只敢苛待不受宠的妃子们中,欺压一下皇子公主。而现在,就不仅是苛待,宫里伊然成了他们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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