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道:“朕并未降罪之前,太妃仍是太妃。”
方太妃缓缓落座:“想必皇上是有话要问我。”
赵踞道:“朕的确有些疑问。”
太妃道:“皇上请讲。”
“你为什么要安排跟徐太妃相似的人进宫?”赵踞盯着她。
方太妃一笑:“因为……”话锋一停,方太妃道:“有人告诉我,皇上对于徐悯兴许另有一番心意。”
“哦?是谁?”
方太妃道:“皇上英明,自然知道那人是谁。”
“是……”赵踞一迟疑,“江贤妃?”
方太妃笑着低头,没有承认,也并没否认。
赵踞不再追问,停了停又道:“为什么对太后下手?”
方太妃叹息道:“这是胡美人的主意,胡美人觉着太后盯着自己,迟早晚会有不妥,所以想先下手为强,且又栽赃给德妃,一举两得。”
赵踞点点头:“朕原本以为是太妃所为,毕竟在太后召见德妃之前,太妃是太后最后所见之人。”
方太妃道:“毕竟是我安排行宫诸事,太后偶尔有些不适,我自要谨慎恭问。”
赵踞道:“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相助邺王?”
方太妃苦笑道:“我并不是要相助邺王,只因为身不由己,因为我本就是邺王送进宫来的。”
原来如此,邺王也算是谋事深远,只不过终究遇到了他,功亏一篑。
皇帝问完了,长吁了一口气。
他看着方太妃,微微一笑。
方太妃总觉着皇帝的笑里有另外一种意思,正在忖度,皇帝说道:“太妃真是难得,虚虚实实,以假乱真,朕若是稍微蠢笨些,只怕就信了太妃的话了。”
方太妃一怔。
皇帝冷笑:“方才的三个问题,除了最后一个,其他两个你都在跟朕虚与委蛇。”
方太妃道:“皇上,我……”
皇帝并不想听她说别的,淡淡道:“你想误导朕,你安排胡漫春进宫是江贤妃跟你通风报信,殊不知江贤妃早就跟朕坦白了她跟你之间的关系。你今日栽赃嫁祸给她,无非是因为贤妃不肯替你行事罢了。”
方太妃抿了抿唇,道:“若不是她,我又怎会知道这种事?”
赵踞说道:“这就要从紫麟宫的那件旧事说起了。”
方太妃神色微变:“皇上指的是……”
皇帝道:“朕记得,那天是太妃请了徐悯过去喝酒,她还喝的半醉而回。”
方太妃皱眉略想了想,轻声道:“事情过去这么久,早就忘记了。”
皇帝盯着她:“朕觉着太妃非但没有忘记,恐怕还会记得很清楚。毕竟,没有你,只怕也不会有那场事端了。”
方太妃拧眉摇头:“我实在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皇帝道:“高五。”
高五从殿外现身,身边还跟着一个伛偻着腰身的老太监。方太妃看见那老太监,陡然色变,就如同见了鬼一般。
皇帝看一眼方太妃:“太妃还认得吗?这是当年跟在你身边儿很得重用的人。”
那老太监跪在地上,道:“当初奴婢为娘娘奔走,忠心耿耿,紫麟宫的那件事后,娘娘却卸磨杀驴,要把奴婢跟小全子一块儿杀了灭口。小全子没有逃过,奴婢却早看出娘娘的心意,好歹留了这条命,这些年一直都躲在浣衣局里苟延残喘,今日才能出来透口气儿。”
方太妃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老太监又对皇帝道:“奴婢不敢隐瞒,当时是太妃跟鹿仙草说,有一样东西可以帮助她实现心愿,只要把那东西加在酒里给她喜欢的人喝了,那人就会对她死心塌地。其实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烈性的催情药,若是跟酒掺杂在一起,散发的不妥当,是会要人性命的。”
方太妃脸色惨白,身形一晃,跌坐在后面的圈椅里。
老太监磕头道:“当时娘娘先把徐娘娘叫去宫内请她喝酒,又让小鹿姑姑在紫麟宫行事,本来是想害雍王的,没想到徐娘娘没有喝到烂醉就离席了,我们娘娘就派人去探听……谁知紫麟宫毫无动静……直到后来才有紫芝姑娘扶着雍王悄悄地出来,正好碰见……”
赵踞听到这里道:“行了。”
老太监这才噤口。
高五领了那老太监下去,赵踞回头看着方太妃道:“太妃听明白了?哪里有冤枉你的么?”
方太妃垂眸不语。
赵踞说道:“当时徐悯瞒天过海,你必然不知紫麟宫发生何事,但后来你必然是窥知了什么,便泄露给了太后,才导致太后一怒之下赐死了徐悯。可后来在避暑行宫里,你又对太后说了什么?”
事到如今,方太妃也无可隐瞒了。
“我跟太后说,这鹿仙草举止古怪,倒好像是徐悯借尸还魂。”太妃吁了口气,将身子往椅子里靠了靠。
此刻方太妃万念俱灰,自己实在低估了面前这位对手。
赵踞一点头:“还有呢?”
方太妃摇头苦笑道:“太后当然不信,但我也没有想太后会全信,毕竟有一点怀疑的种子就够了。”
“你是怎么给太后下的毒?”
方太妃沉默,片刻后才说道:“我曾给太后的殿内熏香中加了一点迷迭引,可以让人精神恍惚,懈怠精神,我趁着接近太后的时候,把一点黑鸩点在了太后耳垂之后。可是我先前所说并非虚言,我其实并没有想要谋害太后,毕竟谨宁已经给颜家订了亲,且谋害太后风险甚大,可是胡漫春她因又给太后责打,实在无法忍受,才逼着我……”
赵踞黯然。
方太妃闭上双眼,说完后站起身来,她望着皇帝道:“皇上,我可以把所有都坦白相告,我只有一个请求。”
“怎么?”
“请皇上不要为难谨宁。”
赵踞冷笑道:“现在你才想起谨宁?你犯的这些罪,足够诛九族的了。”
方太妃落下泪来:“谨宁她什么也不知道,是无辜的,又是皇上的妹妹,皇上你网开一面,别为难她,一切罪责我自己领了就是。”
皇帝目光涌动,半晌方道:“好,朕答应你。”
方太妃起身,缓缓跪地,向着皇帝磕了个头:“多谢皇上,我死也瞑目了。”
皇帝转身欲走,却又问道:“你先前说,你跟太后说徐悯借尸还魂,是当真的,还是故意惊吓太后?”
方太妃道:“世间哪里有借尸还魂这种事,我不过是看鹿仙草举止反常,故而异想天开,自然也是想引太后即刻召德妃前来才故意这么说的。”
皇帝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去。
将出门之时皇帝回头,他最后看一眼方太妃:“你可知,太后临去的时候跟朕说,让朕好生待她。”
太妃不解何意。
赵踞又是一笑,负手出门去了。
太妃看着皇帝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正在惘然之时,外间高五带了两名太监进内,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个托盘,里头赫然放着一盏酒杯。
方太妃的瞳仁收缩:“皇上……”
高五将那酒杯端过来,叹道:“皇上毕竟仁慈,太妃终于也可以尝尝这鸩酒的滋味了。”
向来寡言的高公公顿了顿,突然又低下头,在方太妃耳畔低语了一句。
方太妃猛然一颤:“你说什么?”
高五笑道:“不然太妃以为,像皇上这般精细英明,怎么会对那鹿仙草宠爱有加呢?”他看着方太妃错乱失神的表情,对那两名太监使了个眼色,“伺候方太妃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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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赵踞离开方太妃宫中,一路起驾往回。
虽然料理了方太妃,但皇帝的心中却丝毫轻松之感都没有。
经过延寿宫的时候,突然叫停了肩舆。
皇帝迈步往前,向着宫门口叫道:“平安。”
那边毫无动静,雪茶忙道:“皇上叫平安?奴婢给您抱来。”
皇帝一摆手,自己迈步走到宫门口,果然见平安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踞俯身:“不要等了,母后不会回来了。”
平安抬头看看他,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
赵踞探手将平安抱起来,突然觉着这狗儿轻了许多,看样子雪茶说的不错,若不是因为有毛儿撑着,只怕真剩一把骨头了。
赵踞抚了抚平安,狗儿趴在他怀中动也不动,皇帝抬头看了看延寿宫的匾额,终于抱着狗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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