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慈不由自主快步下了台阶,上前一撩袍摆。
才要跪地,皇帝已经走前一步,将他单臂扶住:“免礼。”
两人目光相对,赵踞问道:“她呢?”
徐慈做梦也想不到皇帝居然会亲临夏州,还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就来到了。
但瞬间又想起来,也不晓得皇帝知不知道小皇子丢失之事……
惊心之余,一时竟有些无法回答。
面对皇帝探查的眼神,徐慈勉强道:“在……府内。”
徐慈还在迟疑,皇帝已经一点头,不由分说地负手转身,迈步往前走去。
雪茶跟其他众侍卫急忙跟上。
节度使府的守卫们虽然见徐慈对皇帝行礼,可毕竟不知他的身份,见皇帝想要入内,本能地想上前拦住。
不料还未出声喝止,给皇帝抬眸冷冷地一瞥,侍卫心头一寒,竟下意识地后退出去,身不由己地给他让开了路。
节度使府的守卫本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所以先前应对西朝人的突袭都能稳稳地挡住,可此刻面对皇帝,竟觉着有种比千军万马扑面而来更令人无法抵挡的威煞之气,令人不敢冒犯半分。
瞬间恍惚中,皇帝仍旧闲庭信步似的负手腰后,如入无人之境地进内去了。
那侍卫才反应过来,见雪茶跟在后面,仓促中忙将他拦住。
雪茶才要跳脚,幸而徐慈从旁道:“快让开,来人是……将军的贵客。”
侍卫们闻听,这才迟疑着放行。
雪茶还不满地哼道:“这些家伙,一点儿也没眼力介儿。”
侍卫们看着他狐假虎威的样子,惊心诧异之余,却着实猜不透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只疑心是京城内下来的大官儿之类,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官儿,会是那样年轻俊美,却又气势逼人,莫非是什么皇亲贵戚?
徐慈本想请皇帝到堂上坐等见禹泰起,不料皇帝只略在厅下站了一站,道:“带朕去见她。”
这会儿,里头禹泰起因得了消息,大步流星地从廊下而来。
为保机密,徐慈只命人告诉禹泰起,说京内赵先生到了,请他速速出来迎接。
京城中有什么赵先生是需要他这位夏州王亲自迎接的,答案自不必说。禹泰起虽隐隐猜到所谓赵先生的身份,可当亲眼看见皇帝千真万确就在面前,却着实难掩心中惊愕。
但禹泰起毕竟是谨慎之人,知道皇帝不通声气儿地悄然而来,必有缘故,当下先屏退了左右,才忙上前跪地见礼。
赵踞略微俯身将他扶起:“禹将军请起。”
禹泰起顺势起身:“皇上为何会突然而来?事先竟毫无消息。”
赵踞道:“朕是微服出行的,自然不会事先张扬。何况禹卿先前拿下西朝皇子,跟西朝议和,朕也早想亲自前来祝贺。”
禹泰起听皇帝口口声声只提政事,心中却也忐忑。
原来禹泰起跟徐慈一样,都在暗中揣测皇帝到底知不知道拓儿失踪的消息,按理说谭伶等人已经离开多日,谭伶估计不会向皇帝隐瞒此事……可皇帝若是知道的话,脸色怎能是如此的平静无事?
禹泰起道:“那不过是臣应尽的本分,着实当不起皇上亲临。”
赵踞一笑,神色仍旧是温和不惊的:“对了,德妃呢?朕既然来了,总也该见见她。”
徐慈在旁边心头一跳。
雪茶却微微地撇了撇嘴。
当初雪茶自己要来夏州,皇帝还发狠说要打烂他的嘴呢,可一转头,皇帝竟要自己动身,简直是自打嘴巴。
如今,明明就是来见仙草的,却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祝贺禹泰起,真是死要面子的主子。
其实禹泰起也猜到皇帝特意前来不是为了什么嘉许,只是不必说破罢了。
当下禹将军后退一步,蓦地跪倒下去:“微臣向皇上请罪。”
赵踞面不改色道:“禹卿为何如此,你有何罪?”
禹泰起深呼吸:“微臣有数罪,之前在行宫救得小鹿,却并未禀知皇上,是欺君之罪在前。”
赵踞微笑道:“此事朕已经知道,横竖是禹卿你护了德妃平安无事,何况她又是你的妹子,你们兄妹情深你一心维护她,朕是体谅的,怎会怪罪于你?不必再说。”
禹泰起喉头一动,又道:“回皇上,臣还有第二大罪。”
赵踞道:“哦?”
禹泰起俯身,以额头贴地:“前日,臣疏于防范,让一名怪人闯入府内,把小皇子……掳走了。臣情知罪大恶极,不敢上报,但是一切罪责都在臣的身上,皇上就算要臣的性命,臣也无二话。”
赵踞并没言语。
雪茶却跳了起来:“禹将军你、你你说什么?小皇子给掳走?你是不是玩笑的?”
禹泰起额头见汗:“并不敢拿这个玩笑。”
徐慈听到这里,也跪在地上:“当时草民也在场,阻拦不及,皇上若怪罪,草民也有一份。”
雪茶直直地看着他们两人,头晕目眩,天昏地暗:“天、天啊!我不行了……”
他踉跄后退,跌在地上,却又突然想起来,便挣扎着问道:“小鹿呢?”
不等禹泰起跟徐慈回答,赵踞已经说道:“这件事,朕早已知道。”
雪茶才受了一记重击,突然听了皇帝这句话,更加魂不附体:“皇上?!”
禹泰起跟徐慈两个也都抬头看向皇帝,虽然两人早就猜测谭伶不敢隐瞒此事,但皇帝的反应……是不是太过平静了?
赵踞徐徐道:“朕在路上已经得了谭伶的密信,他说的很详细,此事虽然发生在节度使府,但也不全是禹卿你们的责任。”
禹泰起徐慈两人彻底怔住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皇帝,简直不能置信。
“皇上……”禹泰起不敢动。
禹将军只所以这样提早请罪,其实也是怕皇帝万一不知情的话,入内见了仙草,那时候得知真相,对仙草自然不利,所以禹泰起才宁肯把所有罪责先包揽在自己身上。
而徐慈也明白他的心意。
可是他们两人谁也没想到,皇帝居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都起来,”赵踞颔首,波澜不惊道:“现在,该带朕去见德妃了。”
****
禹泰起跟徐慈陪着皇帝往内宅而行,雪茶好不容易爬起身来,头重脚轻地跟在后面。
到了房门口,正好小慧出门。
小宫女抬头看见皇帝,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彩儿听见动静也出来查看,惊见皇帝跟雪茶都在,一时也变了脸色。
但她毕竟还镇定些,忙拉着小慧往旁边退开,双膝跪倒下去,低低道:“参见主子。”
皇帝一点头,迈步进门。
扑鼻一阵浓烈的药气,这有些熟悉的药香唤醒了皇帝心中某处深刻而柔软的记忆。
刹那间,脚步几乎也都放轻了几分。
当转入内室,看到卧在床上的仙草之时,皇帝原本波澜不惊的脸色松动了,负在腰后的两只手也忍不住随之握紧了些。
他情不自禁加快了步子,抬手过去,当手指将碰到仙草的脸的时候,皇帝醒悟过来。
当下又硬生生将手拐回腰间,只做是换了个姿势的样子。
皇帝重新站直了,回身扫了一眼禹泰起跟徐慈,清清嗓子:“朕……要单独跟德妃呆一会儿,你们先出去。”
禹泰起跟徐慈对视一眼,领命退出。
雪茶在皇帝身后,伸长脖子往床上打量,眼中的泪早就忍不住飞了出来。
皇帝喝道:“你也出去。”
雪茶委屈,可又无可奈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也跟着退了。
屋内终于只剩下了两人。
赵踞深深呼吸,咽了一口唾沫。
他复上前,近距离地打量着仙草。
她瘦了,是他记忆里最瘦弱的时候,下颌都尖尖的了,睫毛便显得尤其的长,看着这样脆弱,好像一根指头摁下去,就会要她的性命。
之前面对这张属于小鹿的脸,皇帝心里总会有些过不去,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她如此憔悴的模样,他的身心却有些无法按捺地微微战栗。
皇帝定了定神,终于缓缓地在床边落座。
他的目光下移,看见了给仙草抱在怀中的那小孩子的襁褓。
她紧紧地抱着那襁褓,就好像是飘零大海上,抱着的唯一能救命的一根孤木。
皇帝的目光停了停,想起谭伶在密信里的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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