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宫中最了解皇帝的人,应该就是徐悯了。
从当初为太妃,到现在成了他同床共枕的人,皇帝的性情也在她的心底一日比一日的鲜明。
皇帝的城府至深,令人无法忖度。
但他的脾气,她却拿捏的十分之准。
皇帝看似深情,实则薄情。
但虽然薄情,却又偏偏有深情之处。
比如,先前他对朱冰清十分厌恶,但是在朱妃临死之时,皇帝却仍是以温柔相待。
甚至在后来跟仙草“嫌隙”之时,也曾提起过朱妃之死,不管真假,也足见他并未完全忘怀。
更不必提罗红药了。
颜珮儿是他的表妹,也曾是深宠一时的人,虽然也如朱冰清一样见弃于皇帝,到了如今这种情义俱断的地步,但假如颜珮儿就如朱冰清一般撑不过去,以皇帝的性子,必然不忍。
尤其是仙草今日亲自见过颜珮儿之后,她敢断定,若是皇帝亲眼见到颜珮儿如今的情形,只怕不用自己开口求情,皇帝自己就会心软。
退一万步说,要是颜珮儿因此而死,以后皇帝记起此事,心生愧疚还是其次,倘若因而迁怒他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颜珮儿见弃,多多少少是因为仙草。
她不想有朝一日皇帝因此怨念自己。
仙草敛了思绪:“我不想在若干年后,你想起此事,会心生你悔憾。”
“你以为朕会后悔如此处置珮儿?”赵踞哑然。
此刻皇帝觉着仙草太过心软,不过仙草也不知自己跟珮儿的那些过往,不如他了解珮儿。这样想也是有的。
仙草却说道:“那么你告诉我,你现在想起朱妃临去的情形,心里觉着如何?”
皇帝愣怔之下心底浮现朱冰清的惨状,他皱皱眉:“罢了,多久的事了,如何有提?”
仙草了然一笑:“你瞧,朱妃那样的人……你至今还过不去,假如贵妃也如此而终,你又岂能全然不放在心上?”
皇帝沉默。
仙草向着他怀中靠了靠,低声道:“贵妃毕竟已经得了教训,以后应该不会再任意妄为了。何况……就算不看别的,好歹也为了小国舅,他可是皇上看重的人,别寒了他的心。”
赵踞看了仙草半晌,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阿悯……”
仙草道:“嗯?”
赵踞叹了口气,把她环抱入怀中:“朕就知道,你跟别的人都不一样。”
仙草问道:“又说什么?”
赵踞道:“珮儿,还有别人,她们一心都只为了自己,谁又真正为朕想过?只有你。”
仙草不语。
赵踞将她抱紧了些,仙草忙道:“轻点。”
皇帝低头看向她的肚子,忙把她放开了些:“压着你了?”
仙草笑道:“没有,只是最近觉着小家伙动的越发厉害了。”
皇帝迟疑着:“还有什么别的?要是觉着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谭伶和太医说。”
仙草见他竟一反常态的紧张,便道:“知道,谭伶小心着呢,何况都有过拓儿了,这次不会有事。”
皇帝一震:“别说这个。朕不要听。”
仙草这才疑惑起来:“怎么了?”
赵踞却把她揽在怀中,不许她看自己,只是过了半天,皇帝才轻声说道:“你以前、因为拓儿碰着头的时候骂朕,说对朕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拓儿……是啊,的确不是拓儿,因为对朕而言,最重要的永远是你。”
仙草觉着心头麻酥酥的:“皇上……”
“不要叫我皇上,”赵踞低头在她的发端上亲了亲,“就跟以前一样,叫我踞儿。”
仙草咽了口唾沫,过了会儿才轻声唤道:“踞儿。”
“嗯。”赵踞长吁了口气,“阿悯,阿悯。”
他连唤了数声,才低声道:“我真的想不到,如果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的。”
****
次日,皇帝退朝之后,便起驾去了谨修宫。
正如仙草所料,皇帝虽然心中有所准备,但亲眼目睹颜珮儿那样憔悴欲死之态后,仍是不由震动。
此刻颜如璋陪在身旁,他先上前将颜珮儿扶了起来。
原来自打迁居此处,颜珮儿便不肯正经饮食,她本来就是产后亏虚,这样一来如何了得,如今身上竟是一把骨头似的。
颜如璋眼眶陡然湿润:“珮儿,皇上看你来了。”
连唤了几声,颜珮儿才醒了过来,但精神却仍恍惚,语声希微道:“什么皇上……是表哥吗?”
颜如璋看向赵踞。
皇帝走到榻前:“珮儿,朕在这里。”
颜珮儿皱着眉头,片刻后模模糊糊地看了皇帝一眼,突然叫道:“不、不要杀我!”
她叫嚷着,泪从干涸的眼睛里纷纷涌出。
赵踞叹了口气,回头道:“太医呢?”
身后的太监们忙去飞传太医,皇帝却着实不能再面对这样的颜珮儿,当下吩咐颜如璋暂且陪在这里。
皇帝正欲离开,身后颜如璋道:“多谢皇上。”
赵踞止步,他皱了皱眉道:“有什么可谢的。”
颜如璋看一眼半是昏迷的颜珮儿,红着眼睛道:“至少……珮儿不至于就这样死在谨修宫了。”
赵踞笑着摇摇头,疾步出门去了。
皇帝出谨修宫之时,正江水悠闻讯赶了来。
江贤妃忙行礼迎驾,赵踞冷道:“你是怎么看管六宫的,贵妃在这里将死了,为何也没有人好生照看?”
江水悠脸色一变:“臣妾……是臣妾一时疏于照看。”
赵踞道:“朕只是叫她在此暂住,又不是将她打入冷宫,这里伺候的人呢?有一个算一个,统统严惩,若贵妃有个万一,便都叫他们陪葬!”
江水悠见皇帝怒意勃发,只得低头领旨,刹那间泪却涌了出来。
等皇帝去后,江水悠仍旧呆站在谨修宫门口无法动弹,连贴身的宫女跟自己说话都没听见。
直到沈君言同几个太医一块儿赶到,沈君言见她在此,便过来道:“贤妃娘娘。”
江水悠听见男人的声音,才慢慢回过神来:“是沈先生……来给贵妃看诊的?请快去。”
沈君言看见她双眼通红带泪,便道:“娘娘怎么了?”
江水悠把眼中的泪轻轻拭去,苦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间、有些伤心而已。”
****
紫麟宫中,仙草听谭伶说起了皇帝在谨修宫的反应。
谭伶说罢叹道:“没想到皇上果然还是对贵妃不忍于心,还当场将江贤妃斥责了一场呢。不过贤妃娘娘本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为什么这次如此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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